阿史那贺鲁的暴怒如同草原上的雷暴,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右贤王残部的突袭虽然造成了损失,但也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他对玉门关使团立刻下杀手的冲动。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内部的威胁,暂时没空理会沈燕这条“砧板上的鱼”。
沈燕和她的护卫被粗暴地“请”回了一座偏僻破旧的小帐篷,外围增加了看守,美其名曰“保护”,实为软禁。条件简陋,食物粗糙,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先生,现在怎么办?那贺鲁狗贼明显没安好心。”一名护卫压低声音,焦急地问道。周队长等人的殉国,让他们深知此地险恶,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沈燕坐在冰冷的毡毯上,神色却异常平静。她仔细回想着方才王帐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句话。
“慌什么。”她声音低沉却稳定,“贺鲁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他内心的虚弱和恐惧。他急需外援,却又信不过任何人,只想敲骨吸髓。右贤王残部的反击,给了我们喘息之机,也暴露了他的困境。”
她目光扫过两名护卫:“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贺鲁给将军的十日之限,也是我们的期限。我们必须在这十天内,做点什么。”
“先生有何打算?”
沈燕沉吟片刻,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贺鲁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方才帐中,有人对贺鲁明显不满,甚至有人对右贤王部遭遇流露出些许…同情。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隐藏极好的细小炭笔和几张薄羊皮(伪装成女子用品),快速写下数行字,用的是只有楚骁和她才懂的密语。
“想办法,将这些纸条,交给两个人。”她将纸条分别递给两名护卫,低声嘱咐,“一个是那个名叫‘巴特尔’的千夫长,他看向贺鲁的眼神有隐忍的愤怒,其部落似乎与贺鲁有旧怨。另一个,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坐在角落的老者,我观其他首领对他颇为敬重,应是部落中颇有威望的长者。”
“纸条上写什么?”护卫紧张地问。
“给巴特尔的,暗示贺鲁有意在战后清算其部落,削弱其实力。给那长者的,则是以‘草原传统’和‘部落未来’为切入点,暗示贺鲁的残暴可能引来长生天之怒,为整个族群招致灾祸。”沈燕冷静道,“不必署名,只需留下一个玉门关的隐秘标记。真真假假,让他们自己去猜。”
这是极其冒险的离间计。一旦被发现,立刻就是杀身之祸!
但两名护卫毫无犹豫,重重点头,将纸条小心翼翼藏入贴身之处。
接下来的几天,沈燕表现得异常安分,每日只是待在帐中,甚至向看守索要了一些奶疙瘩和皮毛,做起女红,仿佛认命般等待玉门关的答复。暗地里,她却通过送饭的狄人老仆(用一小块碎银买通),零星地收集着外界的信息。
两名护卫则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比如外出解手时、与看守简单交谈时,凭借过硬的身手和机敏,如同传递瘟疫般,将那两张要命的纸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目标附近。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细微的变化开始出现。
那位名叫巴特尔的千夫长,再次见到沈燕时,眼神变得更加复杂,甚至在她故意提及“战后部落利益划分”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而那位长老,在一次部落议事後,远远地看了沈燕一眼,那目光深沉,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
阿史那贺鲁显然也感受到了内部的一些微妙变化,变得更加多疑和暴戾,接连处罚了几个办事不力的手下,帐内气氛愈发紧张。
第五日夜里,变故突生!
一群蒙面黑衣人突然夜袭沈燕所在的帐篷。刀光闪烁,直扑而来,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再“多嘴”,或者想提前除掉这个变数。
护卫拼死抵抗,帐外看守却反应迟缓。
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就在这时,另一队人马突然杀到!为首的,赫然是那名巴特尔千夫长!他怒吼着加入战团,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一场混战在狭小的帐篷外爆发!巴特尔的人马显然更胜一筹,很快将黑衣人击退,留下了几具尸体。
巴特尔浑身是血,走到帐篷口,看着面色苍白却强作镇定的沈燕,眼神复杂,用生硬的汉语低声道:“你…好自为之!”说完,便带人迅速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帐外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更多疑惑的看守。
沈燕靠在帐篷壁上,心脏狂跳。她知道,离间计起效了!巴特尔或许不全信纸条内容,但他更不愿看到沈燕死在自己附近,那会让他无法洗脱嫌疑,甚至可能被贺鲁借题发挥。他出手,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一种无声的回应和…投资?
经此一夜,沈燕的处境变得更加微妙。危险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巴特尔的介入而更加复杂,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孤立的了。
第六日,阿史那贺鲁再次召见沈燕。这次,他脸色更加阴沉,显然内部的压力和玉门关迟迟未到的“答复”让他焦躁不已。
“楚骁的答复呢?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厉声质问,手按在了刀柄上。
沈燕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抬起头,迎着贺鲁凶狠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回王爷,将军已收到王爷的要求。然数目巨大,筹措需时。将军愿先提供弩五百具,箭一万支,以示诚意。但请王爷也拿出诚意,释放我方部分人员,并约定共同出兵清剿右贤王残部之具体事宜。后续物资,待见到王爷诚意后,自然源源不断。”
这是楚骁授意的策略,也是沈燕根据当前情况临机调整的回应——既不完全拒绝,也不轻易满足,而是提出交换条件,将主动权往回拉。
“五百?一万?”阿史那贺鲁眼中怒火升腾,“你当本王是要饭的吗?!”
“王爷息怒。”沈燕不慌不忙,“玉门关家底薄弱,王爷想必清楚。这些已是竭尽全力。若王爷觉得不足,或许可与其他势力交易?比如…西州?或者…朝廷?”她故意抛出这两个名字,观察着贺鲁的反应。
果然,贺鲁脸色更加难看。西州摇摆不定,朝廷更是与虎谋皮,他岂会不知?
“至于共同出兵,”沈燕继续道,“乃是为了彰显王爷与我方合作之诚意,亦是向草原各部证明,王爷已得强援,大势所趋。若王爷连此等小事都犹豫,让我家将军如何相信王爷后续会履行南下图赵锐之诺言?”
她的话,句句戳在贺鲁的痛处和野心上。
贺鲁死死盯着沈燕,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权衡利弊。帐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许久,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好,本王就再信你们一次!五百弩,一万箭,五日内必须送到白水河交割。至于出兵…待军械到位,再议!若敢耍花样…”他狞笑着抽出腰刀,狠狠劈在桌角上,“她就是榜样。”
虽然未完全达到目的,但总算争取到了时间和一个交割军械的机会。沈燕心中稍定,知道第一阶段的冒险,暂时成功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稍松一口气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
一名斥候滚鞍下马,冲入帐内,声音带着惊恐:“报!王爷!南方发现大规模军队调动迹象!疑似…疑似玉门关兵马出关,正向北而来。”
“什么?!”阿史那贺鲁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毒箭般射向沈燕。
楚骁的兵马,竟然提前动了?!
沈燕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将军的行动,似乎与她预想的节奏,出现了偏差…
更大的风暴,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