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气氛凝重。连日血战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灵上的重压。阵亡将士的遗体被一一安置在校场上,覆盖着白布,排成整齐而又令人心碎的队列。
楚骁站在队列前,缓缓走过每一个为国捐躯的勇士。他在一具遗体前停下,轻轻掀开白布一角——是老赵安详却已无生息的面容,那只独眼永远地闭上了。
“厚葬所有烈士,立碑纪念。”楚骁声音沙哑,“特别是老赵,他要葬在能永远守望玉门关的地方。”
是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楚骁召集所有将领,却先令人抬来一大坛酒和数十个海碗。
“今日不议军事,先送弟兄们一程。”楚骁亲自斟酒,一碗碗递给在场将领,“第一碗,敬所有战死的玉门关守军!”
众人举碗齐饮,酒烈入喉,却压不住心中的悲怆。
“第二碗,特别敬老赵。”楚骁声音提高,“没有他那一箭,攻城车早已破门而入!他是玉门关的英雄!”
“敬老赵!”众将齐声应和,饮尽碗中酒。
酒过三巡,楚骁放下酒碗,目光扫过众人:“谁知道老赵的全名?他来玉门关多少年了?”
一阵沉默。在场竟无人知晓老赵的全名,只知他来关已近二十年,平日里大家都叫他“独眼老赵”或“赵老头”。
王校尉迟疑道:“他似乎原是北疆人,家中曾遭狄人劫掠,只剩他一人逃出...”
“不止如此。”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济堂缓步走入,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名册,“老赵,本名赵守诚,北疆赵家村人。开元十七年狄人破村,全家三十六口遇难,唯他一人幸存,被慕容老将军所救,后追随将军至玉门关。”
楚骁郑重接过名册:“陈老先生如何得知?”
陈济堂叹息:“老朽来玉门关三十载,每个将士的姓名籍贯,都记在这本名册上。老赵...”他顿了顿,“他不仅是优秀的弩炮手,还曾教过关内许多孩子读书认字。”
沈燕惊讶抬头:“老赵识字?”
“何止识字。”陈济堂眼中泛起回忆的光芒,“他本是赵家村的塾师,满腹经纶。家破人亡后,弃文从武,但私下里常为将士们代写家书,教孩子们读书。”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皆未想到平日粗犷的老赵竟有这般过往。
胡彪猛地灌下一碗酒,抹嘴道:“怪不得!有一次我请他代写家书,他写得文绉绉的,我还笑他像个酸秀才,他只嘿嘿一笑,从不辩解。”
韩冲也想起什么:“我侄儿前年还跟我说,有个独眼爷爷教他认字,莫非就是老赵?”
陈济堂点头:“正是。老赵常说,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玉门关的下一代不能只会舞刀弄枪。”
楚骁沉默良久,缓缓道:“明日厚葬,我将亲自为他撰写墓志铭。”
次日清晨,玉门关为阵亡将士举行隆重葬礼。老赵的遗体被安葬在关城最高处,面朝北方,永远守望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墓碑上刻着楚骁亲笔所题:“赵公守诚之墓——文能载道,武可安邦,独目望北,忠魂永驻。”
葬礼结束后,楚骁立即召集军事会议。气氛已然不同,悲愤化为决心。
“根据乐先生提供的情报和最新斥候回报,狄人因连日强攻损失惨重,内部已有怨言。”楚骁指向地图,“贺鲁凭借个人威望强压各部落,但并非铁板一块。”
乐衍接话:“确是如此。贺鲁麾下主要有三大部落:阿史那本部、拔也固部和同罗部。同罗部首领暗中对贺鲁不满,因贺鲁将最危险的攻城任务都交给了他们。”
沈燕提出:“能否利用这个矛盾?”
乐衍点头:“我可尝试秘密联络同罗部。但他们生性多疑,需要有力的筹码。”
楚骁沉思片刻:“如果他们愿意反戈,我们可以承诺战后助他们成为草原霸主,并提供过冬粮草。”
王校尉担忧:“这承诺是否太过?况且如何取信于他们?”
“有一个办法。”乐衍看向沈燕,“同罗部信奉萨满教,重视血誓。需要一位身份尊贵之人与他们歃血为盟。”
众人目光聚焦沈燕。她毫不犹豫:“若有必要,我可以去。”
楚骁立即反对:“太危险!况且慕容家的身份...”
“正因是慕容家,才更有分量。”沈燕坚定地说,“家父当年曾与草原各部有往来,同罗部老首领还欠慕容家一个人情。”
楚骁仍不放心,但沈燕坚持己见:“这是分化狄人的最佳机会。若能成功,玉门关压力大减,甚至可以联合同罗部反制贺鲁。”
经过激烈讨论,最终计划确定:由乐衍先行接触同罗部,若对方有意,再安排沈燕前往盟誓。同时,楚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这是陷阱,立即发动突袭救人。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一名哨兵急匆匆跑来:“将军!关外有一行奇怪的人求见,说是...说是老赵的亲人!”
众人愕然。老赵全家皆亡,何来亲人?
楚骁亲上城楼,只见关外站着十余人,衣衫褴褛,看似逃难百姓,为首的是个中年文士。
“在下赵守义,乃赵守诚之弟。”文士扬声喊道,“闻兄长为国捐躯,特来奔丧!”
楚骁令开侧门放人进来。经仔细盘查和核对,确认此人确是老赵胞弟。原来当年赵家村遭袭时,赵守义在外游学,幸免于难,后辗转各地,最近才得知兄长在玉门关。
“家兄最后一次来信说,玉门关就是他的家,楚将军就是他要效忠的人。”赵守义含泪道,“我本欲早日来投,奈何路途遥远,又遇兵乱阻隔。”
楚骁感慨万分,安排赵守义祭拜老赵。令人惊讶的是,赵守义并非独自前来,还带着数十名北疆逃难百姓,其中不乏工匠、医师和读书人。
“北疆战乱连连,我们听闻玉门关誓死不降,楚将军爱民如子,特来相投。”赵守义表示。
楚骁当即安排这些新来者住下。赵守义更是主动请缨:“在下虽不才,愿继兄长之志,为玉门关效力。”
沈燕查验过赵守义的身份文牒后,对楚骁点头:“确是真品。此人曾在州府任职,精通政务后勤。”
楚骁正为内政繁忙而头疼,闻言大喜,当即让赵守义协助处理民政。
是夜,楚骁独自登上安葬老赵的山坡,站在墓前默然良久。
“你守护了一辈子的玉门关,如今你的亲人来到这里,我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他轻声道,仿佛在与老赵对话,“你虽战死,但精神长存。玉门关不会倒,我向你保证。”
寒风吹过,拂动楚骁的披风,仿佛是老赵的回应。
下山时,沈燕正在等候:“乐衍已经出发去同罗部了。他留给你这个。”她递上一卷羊皮纸。
楚骁展开一看,上面详细标注了狄人大营的布防弱点,以及各部落的驻扎位置。
“他倒是放心把这个留给我们。”楚骁若有所思,“看来是真心合作。”
沈燕望向北方:“希望他能成功。若同罗部倒戈,战局或将逆转。”
楚骁收起羊皮纸:“无论如何,我们要做好最坏准备。明日开始,全力修复城防,准备弩箭滚石。同时...”他看向沈燕,“你要准备前往同罗部的事宜,我会让韩冲带精锐暗中保护。”
沈燕点头:“我知道风险。但为了玉门关,值得一试。”
二人并肩走下山坡,玉门关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如同黑暗中不屈的希望。
明天,又将是一场生死博弈。但今夜,他们将稍作休整,缅怀逝者,积蓄力量。
老赵的墓前,不知谁悄悄放上了一把精致的弩箭模型和几本旧书——象征着他文武双全的一生。
忠魂永驻,护佑着这座屹立不倒的边关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