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黑石峪笼罩在寂静的夜色中。沈燕披着深色斗篷,独自站在约定地点,手中紧握着一枚信号烟火——若有变故,只需拉动引信,楚骁的人马便会立即现身。
远处传来窸窣声响,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借着微弱月光,沈燕看清来者面容: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角已有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如她记忆中那般锐利有神。
“乐叔?”沈燕试探性地问,声音微微发颤。
乐衍停下脚步,距她三丈远,仔细打量着她:“小燕子?真的是你?”他的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激动,“上次在关内远远一见,不敢相认...你长大了,和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沈燕强压心中波澜,冷静问道:“你为何在狄营中?胡将军说看到你与贺鲁在一起。”
乐衍苦笑:“此事说来话长。我且问你,玉门关中可有一个代号‘玄圭’的人与你联系?”
沈燕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何以有此问?”
“因为慕容家覆灭背后,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乐衍向前一步,压低声音,“我潜伏狄营多月,发现‘玄圭’与贺鲁早有勾结。他们计划假意围攻玉门关,实则要引朝廷大军西进,一举歼灭。”
沈燕皱眉:“这说不通。‘玄圭’若是朝廷中人,为何要帮狄人?”
“谁说是朝廷中人?”乐衍意味深长地说,“‘玄圭’代表的是一股想趁乱取利的势力。皇帝西巡在即,若是赵元庚死在西部,天下必将大乱...”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鸟鸣——这是楚骁约定的警示信号,表示有危险接近。
乐衍脸色一变:“不好,我们被发现了!快走!”
几乎同时,几支弩箭从暗处射来,乐衍猛地推开沈燕,自己肩头中箭。他忍痛拔箭,低吼:“有埋伏!不是你们的人!”
沈燕立即释放信号烟火,夜空顿时亮如白昼。喊杀声从四面响起,数十黑衣杀手从暗处涌出,直扑二人。
楚骁带人从洞穴中冲出,与黑衣人战作一团。韩冲的队伍也从外围包抄过来,形成反包围。
混战中,乐衍护在沈燕身前,身手矫健不凡,连伤数名刺客。沈燕惊讶地发现,他的武功路数确实有慕容家暗卫的影子。
激战片刻,黑衣人见势不妙,开始撤退。楚骁下令活捉,但仍有多人服毒自尽,仅擒获两人。
“你没事吧?”楚骁快步走到沈燕身边,关切地查看她是否受伤。
沈燕摇头,指向乐衍:“他中箭了。”
乐衍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苦笑道:“多谢楚将军相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说出真相。”
楚骁目光如刀:“那就说说你知道的真相。”
回到玉门关时已是凌晨。医疗营内,陈济堂为乐衍取出弩箭,包扎伤口。楚骁和沈燕等在帐外,各怀心事。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楚骁低声问。
沈燕沉吟:“他认得慕容家暗记,武功路数也对,应该确实是旧部。但为何投靠狄人,还需解释。”
待乐衍伤势稳定后,审讯在将军府密室进行。令人意外的是,乐衍十分配合,有问必答。
“我从未投靠狄人。”乐衍正色道,“慕容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岂会投靠害死他的敌人?我潜伏狄营,是为查清当年真相。”
他缓缓道出一个惊人内幕:慕容家覆灭前,曾多次上书朝廷,警告狄人内部正在统一,将有大规模南侵。但这些奏折均被中途截留,从未送达御前。
“我怀疑朝中有人与狄人勾结,故意让慕容将军孤立无援。”乐衍说,“经过多年查探,我发现一个代号‘玄圭’的组织在幕后操纵一切。他们不仅与狄人有联系,还与西州、甚至西域诸国都有往来。”
楚骁皱眉:“‘玄圭’到底是什么组织?”
乐衍摇头:“极其神秘,我只知他们意在搅乱天下,从中取利。最近我得知,他们计划借赵元康西巡之机,制造一场惊天变故。”
沈燕问:“那你为何与贺鲁在一起?”
“贺鲁统一草原后,‘玄圭’派人与他接触,许诺助他夺取中原。我设法取得贺鲁信任,成为他的‘汉人军师’,实则暗中破坏他们的计划。”乐衍解释道,“日前黑石峪之战,我故意让狄人分兵失利;昨夜又暗中引发狄营内乱,延缓他们进攻。”
楚骁若有所思:“所以你救胡彪,也是为此?”
乐衍点头:“我听到他喊‘为慕容将军报仇’,便知是自己人。况且...”他看向沈燕,“我早听说小姐可能在玉门关,一直想找机会相见。”
谈话持续到天明。乐衍提供了大量珍贵情报:狄人兵力部署、粮草位置、各部落之间的矛盾,甚至还有西州与狄人秘密往来的证据。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透露皇帝赵元庚可能已秘密抵达西州,而非如外界所知仍在途中。
“若真如此,西州恐有巨变。”楚骁面色凝重,“麴文泰那个老狐狸,什么都能做出来。”
正当此时,王校尉匆忙来报:西州方向有异动,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正朝玉门关而来,打的是朝廷仪仗。
“是赵元康驾到?”沈燕惊问。
楚骁摇头:“不会如此突然。乐先生,你怎么看?”
乐衍沉吟道:“可能是‘玄圭’的计谋。我偷听到他们计划找人假扮皇帝,以‘巡边’为名进入玉门关,里应外合。”
楚骁立即下令全关戒备,同时派斥候密切监视那支队伍。
果不其然,中午时分,一支豪华仪仗队抵达玉门关外,声称“皇帝特使”前来宣旨。令守军惊讶的是,特使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被慕容家提拔,后投靠麴文泰的旧臣张文远。
楚骁站在城头,冷眼看着下方仪仗:“张大人别来无恙?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张文远昂首道:“楚将军,陛下已驾临西州,特命我等前来宣旨犒军。还不快开城门接旨?”
楚骁与身旁的乐衍交换了一个眼神。乐衍低声道:“此人确已投靠‘玄圭’,我在狄营见过他与贺鲁密谈。”
楚骁心中有数,扬声道:“既然是陛下旨意,请张大人将圣旨置于篮中,容我一观真伪。”
张文远脸色一变:“楚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怀疑圣旨?”
“非常时期,不得不防。”楚骁语气强硬,“若真是陛下旨意,楚某自当开门迎驾。否则...”
双方僵持之际,沈燕匆匆登上城楼,递过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楚骁展开一看,面色微变。
信是他们在西州的暗线发来的,证实皇帝确实已秘密抵达西州,但情况诡异——赵元庚入住西州王府后便再未公开露面,所有旨意均通过麴文泰传达。
楚骁心中警铃大作。他转向城下,忽然道:“张大人,请问陛下身边随行的蓝公公可好?昔年我在御前当差时,曾蒙他关照。”
张文远显然没料到有此一问,愣了片刻才道:“蓝、蓝公公自然安好...”
楚骁眼中寒光一闪:“蓝公公三年前就已病逝!你到底是何人?敢假传圣旨!”
城下“仪仗队”顿时慌乱起来。张文远见计谋败露,突然从袖中抽出一面小旗挥舞。刹那间,队伍中冲出数百精锐,直扑城门!
几乎同时,关外狄人大营战鼓雷动,大军开始全面进攻!
“果然里应外合!”楚骁拔剑出鞘,“守城!迎敌!”
玉门关攻防战再次爆发,这次更加惨烈。关外狄人如潮水般涌来,关内假扮仪仗队的敌人试图强占城门。
关键时刻,乐衍突然请命:“将军,让我带一队人马出城,袭击狄人侧翼。我知道他们兵力薄弱之处。”
楚骁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点头:“韩冲,你带两百骑兵随乐先生出城突袭。”
沈燕担忧地看向楚骁,楚骁低声道:“是真是假,此战便知。”
乐衍果然熟悉狄人布防,带领小队精准突袭了狄人指挥营所在地。虽然未能擒杀贺鲁,但成功扰乱狄人指挥系统,为守军争取了宝贵时间。
关内的战斗尤为激烈。张文远手下尽是精锐死士,战斗力极强,一度占领了部分城墙。楚骁亲自带队反攻,血战中负伤多处,最终将敌人全部歼灭,张文远被生擒。
夜幕降临时,狄人攻势终于暂缓。玉门关再次守住了,但代价惨重。守军伤亡超过千人,弩箭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
审讯室内,张文远狞笑着看着楚骁:“你们守不住的!‘玄圭’大人算无遗策,玉门关必破!”
楚骁冷冷道:“‘玄圭’到底是谁?”
张文远忽然诡异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说罢口溢黑血,服毒自尽。
楚骁愤然转身,走出审讯室。城头上,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搬运伤员。夕阳如血,映照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关城。
沈燕走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乐衍回来了,伤亡不大。他确实熟悉狄人布防。”
楚骁望着远方:“赵元康在西州恐已遭不测。若真如此,天下将乱。”
沈燕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共同面对。”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入关,信使几乎是滚下马来:“将军!紧急军情!朝廷大军...朝廷大军动了!”
楚骁接过军报,快速浏览,面色越发凝重。
“赵锐不是西进,而是...南下直扑西州!”他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打的是‘清君侧’旗号,声称西州囚禁陛下,要出兵救驾!”
沈燕接过军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造反?”
楚骁摇头:“或是真正的忠君,或是更大的阴谋。”他望向西州方向,喃喃道,“麴文泰、赵锐、‘玄圭’、贺鲁...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夜幕彻底降临,玉门关在战后暂时恢复平静。但每个人都明白,这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