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破庙的残雪压着残垣,裴如海引燃陶罐里的米粥,米香混着雪气飘得发苦。见韦长军四人走来,他撂下火钳递过粥碗,声音压得低:“城南三个流民死了,脸上青黑带甜沫,和去年曼陀罗毒案一个样。”
韦长军把账本拍在火边,纸页上“试药失败”四字被火苗燎得发卷:“是周显的毒酒试手,你看账本——正月廿三送救济粮,转天就死人。”小桃娘攥着采药铲,铲柄冰碴融成水:“阿力死时也这样,官府说是冻饿,原来……”韦长军打断她:“分两路查。我和黄风仙去府衙找卷宗;裴大哥带阿旺去流民营柴棚见小石头,问清毒酒位置;婶子和小桃抄账本,留条后路。”
小桃娘猛地抬头:“我去城南,阿力当年在那采雪灵芝,我熟路。”黄风仙挑挑眉:“戴帷帽,我护着你。”
次日雪停,日头惨白得像块冻硬的冰。三人混在流民里到城南破院,两个差役靠在墙根晒太阳,脚边破草席盖着发霉的米和沾甜沫的木勺。“周主事给的‘甜水’,甜得发苦,”一个差役嚼着草根,“前儿见他往坛子里倒黑药,说再看就灌我一碗。”
韦长军使个眼色,黄风仙往草绳里装差役,顺势坐地哭嚎:“我男人欠我两吊钱!是不是死在这儿了?”差役抬脚踹来,她反手攥住脚踝一掀,差役后脑勺磕在破砖上。另一个举枪戳来,她抄起破陶碗砸在对方后背,故意往草垛退:“官爷打人啦!”
趁差役追打她,韦长军拉小桃娘溜进破院深处。小桃娘撩开帷帽纱帘,指尖抠着墙根青苔——砖缝里卡着半片干雪灵芝,和她铲上的一模一样。“阿力总在这儿采,说熬粥给小桃暖身子,”她声音发颤,赶紧放下纱帘,“那天他说回来编草兔子,就没影了。”
巷口马蹄声炸响,李三带着差役冲来:“周主事说了,烧了遗物!流民是疫死的!”差役嘟囔刚有疯婆子捣乱,李三踹他一脚:“一个泼妇值当提?烧!”
等李三走了,黄风仙回来拍掉雪:“去府衙,找前两年的毒案卷宗。”韦长军点头:“后窗对菜窖,我踩过点。”小桃娘塞给他块铜牌:“阿力的禁军牌,他同乡刘忠叔在府衙当差,说不定有用。”韦长军把牌缠在里襟:“这牌我磨了三个月,丢不了。”
府衙后墙老槐树上,韦长军翻进档案室,霉味里混着老鼠啃纸的声响。在底层“废弃”木盒里,他翻出《流民非正常死亡卷宗》——去年曼陀罗毒案写着“误食毒草”,结案人是周显;翻到崇宁五年,黄风仙师叔陈药农的案子让他攥紧了纸:死因“拒捕自尽”,夹层却藏着张纸条,是刘忠的笔迹:“周显查抄未见毒草,死者肋下三寸刀伤,绝非自尽——故人之子,恐遭报复。”
“当啷”一声,铜牌从怀里滑落地。李三举着油布包进来,见了铜牌脸色骤变:“周阿力的牌?刘忠说随人埋了!谁在里面?”
韦长军握短刀走出:“李捕头,周显给你多少好处?帮他杀流民、栽赃黄枫谷?”李三挥朴刀砍来,韦长军侧身格挡,膝盖顶他小腹,把他往档案架上撞——木架轰然倒塌,卷宗砸得差役乱躲。这时黄风仙从后窗跳进来,长剑抖出剑花,扫落两个差役的刀:“别恋战!走!”
两人翻出后窗,黄风仙从菜窖旁草堆拽出两件差役服:“上个月救的老库管给的,尺寸合身。”刚换好衣服,就听见李三在里面喊:“封锁大门!通知周显!”两人溜出菜窖侧门,门房老守卫睡得打呼,街角差役举刀追来,见他俩穿差役服,只扫一眼就往别处跑了。
城外土地庙,小桃娘正踮脚张望,见两人浑身是血跑来,赶紧递过金疮药。韦长军掏出卷宗和纸条:“黄姑娘,你师叔是周显杀的。”黄风仙指尖摸着“陈药农”三字,眼泪砸在纸页上:“十年了,黄枫谷三十六条命,该偿了。”
突然,阿旺的糖人担子晃着铜铃冲来,裴如海扶着庙门喘:“柴棚遇巡逻兵,阿旺的烟火信号露了!”
原来两人刚到柴棚,为首的守卫就认了阿旺:“昨天水闸的卖糖人!是乱匪探子!”举刀就砍。阿旺抓硬糖块砸他眼睛,裴如海举药锄砸他胳膊。小石头从柴棚后跑出来——他早上见娘被押去试药棚,听守卫说“试药家属都要处理”,往守卫脚下扔了块冰:“是我亲戚送吃的!”他举着半块麦饼(黄风仙昨天给的)晃了晃,趁守卫犹豫,拉着裴如海和阿旺往雪地里跑,自己钻柴棚下的狗洞逃了出来。
“周显知道有探子,”小石头脸色惨白,语速快得发颤,“要提前动手!今晚子时就把毒酒倒粥里,还烧流民棚嫁祸乱匪!”
阿旺急得跺脚:“今晚?我的糖块还没备好当武器!”小桃拉着小桃娘的衣角:“我和小石头去开粮仓狗洞,你们从那儿进!”韦长军攥紧短刀,指节泛白:“今晚就去流民营——阿力的仇,黄枫谷的仇,流民的仇,一起算!”
小桃娘举起采药铲,铲柄“周”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我去,亲手给阿力报仇。”黄风仙按按剑鞘:“放心,周显跑不了。”阿旺也挺直腰板,拍着糖担子:“我的糖块和担子,今晚专敲周显的人!”
众人往流民营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雪地上像一道道没愈合的疤。雪又开始下,可他们心里的火越烧越旺——那是为了死去的人,为了冻饿里的流民,为了乱世里不肯弯的腰。
今晚的流民营,该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