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咥河畔的厮杀与混乱,随着贺鲁的远遁和唐军的有序清剿,渐渐平息。黎明时分,风雪竟也奇迹般地减弱,铅灰色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河湾。
触目所及,一片狼藉。焚烧殆尽的皮帐冒着缕缕残烟,断裂的兵器、散落的辎重、倒毙的战马与突厥武士的尸体交错枕籍,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白雪,凝结成一片片刺目的冰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烟火气以及一种胜利过后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亢奋的气息。
唐军将士们虽然人人面带倦容,甲胄染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点战果,收拢俘虏,救治伤员。缴获的牛羊马匹漫山遍野,嘶鸣不已;堆积如山的皮毛、金银器皿、兵甲弓矢,无不彰显着西突厥王庭的富庶与此次突袭的辉煌战果。
苏定方在亲兵的簇拥下,巡视着战场。他踏过一片狼藉,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突厥贵族俘虏,最终停留在那顶象征着贺鲁权柄、如今已被唐军旗帜覆盖的金顶大帐前。虽然未能亲手擒获贺鲁,但此战摧毁了其王庭,歼灭其直属精锐近万人,俘获其部众、牲畜、财物无算,贺鲁本人如丧家之犬仓皇北逃,势力已然土崩瓦解,再也无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漠北大局,至此已定!
“立刻起草捷报!”苏定方沉声下令,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八百里加急,飞报长安!就写:臣苏定方,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于显庆元年三月,雪夜奔袭,破西突厥于曳咥河,踏破其王庭,斩首近万,俘获部众、牲畜、辎重无数。贺鲁狼狈北窜,其众溃散。北疆巨患,一朝廓清!吾皇万岁,大唐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周围的唐军将士闻言,激动地举起手中兵刃,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在空旷的草原上远远传开,宣示着这场决定性的胜利。
几乎就在苏定方写下捷报的同时,远在墨城的观星阁,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落在了窗台。青鸾取下它腿上的细管,取出内里的纸条,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正在与李恪商议政务的东方墨。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八个字,是莫文发来的:“事毕,功成,痕清,勿念。”
东方墨目光扫过,脸上无喜无怒,只是微微颔首,随手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消散无踪。
“漠北之事,尘埃落定了。”他淡淡地对李恪说了一句,仿佛那场影响万里之外格局的战争,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便将话题重新引回了达越州铜矿的开采规划上。
十余日后,那面代表着大捷的赤旗,终于穿越千山万水,出现在了长安城的视野里。信使背插红旗,一路狂飙,嘶声力竭地高喊着:“大捷!漠北大捷!苏定方将军踏破贺鲁王庭!”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长安!街巷沸腾,万民空巷,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自贞观以后,大唐已许久未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开疆拓土的大胜了!
捷报传入宫中,李治正在两仪殿与几位重臣议事。当他听到内侍激动地宣读捷报内容时,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连日来因边疆战事而紧绷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好!好一个苏定方!真乃朕之卫霍也!”他用力拍打着御案,声震殿宇,“传旨!犒赏三军,有功将士,俱按最高规格叙功封赏!着苏定方妥善处置漠北善后,押解俘酋,择日献俘太庙!”
珠帘之后,武后虽未亲临前殿,但捷报的内容早已第一时间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端坐于内殿,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唇角勾起一抹深沉而满意的弧度。苏定方是她看好并间接勉励过的将领,此战大胜,不仅彻底解决了北疆大患,极大地巩固了李治和她本人的威望,更是对朝中那些潜在反对声音最有力的回击。显庆新朝,武运昌隆,还有谁敢质疑?
她轻声对身旁的心腹宫女吩咐:“以本宫的名义,备一份厚礼,待苏将军凯旋,单独赏赐于他。”
长安城内,欢庆的气氛持续了数日。酒肆食铺生意兴隆,茶馆戏班争相编排歌颂苏定方赫赫战功的新曲,整个帝国都沉浸在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喜悦之中。苏定方的威名,随着捷报的传播,响彻了整个大唐,成为了显庆朝最为耀眼的将星。
然而,在这举国欢腾的背后,无人知晓,在那遥远的海外墨城,曾有几人,于无声处,落子千里,助推了这“漠北惊雷”的炸响,却又在功成之后,悄然隐没,不留片痕。历史的明面,由苏定方这样的名将书写;而暗面的涟漪,则归于永恒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