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夏小棠先醒了。
她枕着许湛的胳膊，整个人陷在他的怀里。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熟睡的脸上。她轻轻抬起头，凝望这张脸，眼眶忽然就湿了——他出国的那天清晨，她也是这样在他怀中醒来。
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不回青州了，好不好……”
许湛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夏小棠慌忙闭上眼，感觉到他动作极轻地替她掖好被角，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腰际。
随后，一个吻落在她的发间，很轻很轻。
她听见他极低地叹了一声，接着是他慢慢抽离手臂、起身下床的窸窣声。
夏小棠始终没有动，只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慢慢渗进枕芯里。
……
许湛推门出来时，正撞见在楼道擦地的服务员。
对方一眼瞥见他从夏小棠的房间走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连忙低下头继续擦地，嘴里小声念叨：“……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人家那姑娘昨天差点出事，没找他们招待所麻烦就不错了……眼下这场面，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湛沉默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们有结婚证…”说完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水房。
他们没有去外面吃早饭。夏小棠昨天又惊又累，许湛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他去外面买了些早点，又特意买了几个烧饼，备着在火车上吃。
“起来了？”许湛推门进来时，夏小棠正低头收拾行李。
“嗯。”
她拾起昨日穿的那套衣服——如今已狼狈不堪。地面摩擦留下的污渍、顶楼水房锈水的痕迹，甚至还有一处开了线…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它叠好，塞进一只行李袋的最底层。
许湛知道那是她为了见他父母特意准备的衣裳。
“时间还够，要不重新买一件？”他看了眼手表。
“算了。”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下次再见老师，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低声提醒。
夏小棠微微一怔，是啊。“那你陪我去买？”
“好。”
他牵过她的手腕，那片红肿仍未消退，格外刺眼。“等下记得再擦一次药。”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安静地点了点头。
两人对坐在桌前吃早餐。许湛剥好一颗水煮蛋，很自然地递到她面前。她原本不喜欢这样淡而无味的东西，可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小口小口安静地吃完了。
这小县城终究不比青州，供销社里的款式寥寥，衣架上稀疏挂着几件，都与“时髦”二字相去甚远。
夏小棠仔细挑选着。其实刚一进门许湛就看出来了，这些衣服的样式和质地，实在配不上她。
最后，她选了一件碎花衬衣，和一件浅米色的针织开衫。
“我去试试。”夏小棠拿起衣服走向试衣间。
“好。”许湛应了一声。他心里仍觉得这两件太过普通，小县城的选择终究有限。
没过多久，试衣间的门帘轻轻掀开。
夏小棠走了出来——碎花衬衣收在里面，针织开衫松松地罩在外面，隐约透出里面的碎花。衬得人格外清爽。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整个人干净得像初春的日光。
许湛一时怔住了。他知道她好看，却从没想过，就这样两件平凡的衣服，竟也能被她穿得惊为天人。
“还行吗？”她轻声问，有些不确定地转了个圈。
“……很好看。”他答得郑重，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
柜台边的几个服务员也看得呆了。她们从没想过，这件常年无人问津的衣服，竟能搭配出这样的效果———上一次买走它的还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娘——
“那我换下来…你去外面等我吧…”夏小棠轻声将许湛支开。
“好。”他应道，目光仍跟着她走进试衣间，直到帘子落下，才缓缓转身。
“你媳妇是大学生吧？”一个中年服务员凑近些，压低声音问许湛。
许湛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微微笑了一下。
“真俊呐，咱们这小地方就从没出过这么标致的姑娘……你小子可真有福气！”
许湛回头望了一眼试衣间那道帘子，沉默地走出供销社。
——这福气，不是他的。
……
登上开往山城的绿皮火车，许湛依旧让夏小棠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一程，比上一次还要漫长。
两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这段相互依靠的旅程。夏小棠倦意袭来，便很自然地侧身枕上许湛的肩头。
后来她睡得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竟滑下去，将头埋在了他的腿上。
许湛大掌顺势托住她的侧脸，为她调整成一个更安稳的姿势，容她深深睡去。
夏小棠揉着眼睛醒来时，车厢顶灯已经亮起，窗外天色沉暗。有几缕碎发黏在她微红的脸颊上，许湛伸出手，很轻地帮她拨开。
“饿了？”他低声问。
“嗯，有点。”
许湛从布袋里掏出烧饼递给她，又拿出两个咸鸭蛋——是之前在供销社外等她时顺手买的。
他知道小棠爱吃蛋黄，便熟练地将两颗油润鲜亮的蛋黄都挖到她那边，自己低头啃起了蛋白。
夏小棠吃得专注，嘴角不小心沾上一点澄亮的鸭蛋油。许湛看见了，极自然地抬手，用指腹替她轻轻抹去。
那一触之下，指尖传来的温热却让他蓦地一怔。他还记得这双唇的柔软与温度……
见他忽然愣神，夏小棠抬起头望来。许湛迅即收回手，迅速错开了视线。
两人吃过上一次的亏，这回在车上格外谨慎，只是闭眼休息，对外界的声响和搭讪一概不理。
途中，许湛又替她腕上的伤处细细涂了两次药。那圈红痕果然淡去了不少，已不如先前那般刺目。
“等住了店，”他收起药膏，“身上也得再擦一次。”
夏小棠轻轻点了点头，没敢抬眼看他……
站台上传来“山城到了”的广播，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乘客们纷纷起身，拥挤在过道中等待下车。
只有许湛和夏小棠仍旧坐在原处，没有动。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目光在喧闹的车厢中静静交汇。
在那短暂的凝视里，夏小棠从他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舍——与她心中的波澜悄然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