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和阿依玩闹了一会儿，也累了，学着秦玥的样子，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下。
三人静静地泡在温泉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温暖。
一阵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但拂过肌肤时，却只带来凉意，并无石城那种刺骨的寒冷。
果然如刘昌所说，弥州比石城要暖和许多。
秦瑶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看向秦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姐姐，等你和刘昌哥成婚了，是不是就要一直住在弥州了？就不回石城了吗？”
秦玥闻言一怔，随即失笑，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妹妹泡得温热的脸颊，柔声道：
“傻瑶瑶，怎么会呢？你看阿土哥，他成了婚也没有整日待在牡寨啊，还不是三天两头回石城，两边跑着？弥州和石城虽有些距离，但总有办法兼顾的。”
秦瑶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她嘟了嘟嘴，小声嘟囔着：
“那……那为什么是你嫁给刘昌哥，而不是刘昌哥嫁到我们家来呢？就像姐夫那样，整日都待在姨母家里，多好。”
阿依一听，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捧起一捧温泉水，轻轻泼到秦瑶脸上，笑道：
“傻瑶瑶，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她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秦瑶，问道：
“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别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孩子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才担心阿姐？”
秦瑶被说中心事，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恋和忧虑，看向秦玥：
“嗯……我不想姐姐变成‘别家人’。”
秦玥心中微软，伸手揽过妹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温言道：
“瑶瑶，不可否认，这世间大多数女子，确实像你阿依姐姐说的那样，一纸婚书，便仿佛与娘家断了根，成了依附夫家的藤蔓。但是，”
她语气坚定起来：“你看咱们家，是那样的人家吗？你看娘亲，她嫁给了爹爹，可曾与外公外婆生分了？”
她轻轻拍了拍秦瑶的背，继续道：“放心吧，不止是我和你阿依姐姐，就算是你，将来也是一样。我们姐妹几个，无论嫁给何人，都不会变成那泼出去的水。”
“我们只会多了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多了一些牵挂我们、我们也牵挂的家人，我们的根，永远在石城，在爹娘身边。”
谁知，秦瑶听了这番安慰，非但没有释然，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她年纪渐长，见识多了，自然知道像她家这般，女子可以读书、行医、经商、招婿，拥有如此多选择和支持的家庭，是多么的难得。
正是因为这份认知，她才更加为姐姐，也为自己未来的不可知而感到一丝迷茫和忧虑。
秦玥和阿依难得见到向来没心没肺、只知道疯玩的秦瑶露出这样带着愁绪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慨。
秦玥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跟在她身后要糖葫芦、闯了祸就往她身后躲的调皮妹妹，是真的长大了，开始思考这些关乎未来、关乎自身处境的大问题了。
秦瑶独自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重新焕发出神采。
她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玥，兴奋的说：
“姐！你说，我要是以后不成婚，怎么样？”
秦玥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对未知可能的憧憬光芒，心中没有任何反对，只有全然的包容和支持。
她微笑着，语气平和而肯定：“当然可以呀，瑶瑶。你和我，还有熙姐姐，我们都是极其幸运的，有阿爹阿娘这样开明，愿意为我们托底的长辈。”
“所以，我们更不应该浪费这份幸运。不要被世俗的规矩束缚，去过你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吧，无论那是什么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而然地就引向了秦瑶对未来的打算。
一提到这个，秦瑶立刻把刚才那点忧愁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起了她和安禾的“伟大计划”。
“我和安禾早就说好了！”她声音清脆，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决心。
“等我们再大些，学问和武艺都学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要去走马帮。像岩帅大伯和玉叫伯母那样，不，我们要比他们更厉害。”
“我们要组建一支走遍天底下所有商道的马帮，把南边的香料、北边的皮货、东海的珍珠、西域的宝石，都运回来。我们要成为最厉害、最有钱的马帮首领。”
她越说越得意，扬起小脸，炫耀般地说道：“就为了这个，我和安禾两人，平日里学武再苦，蹲马步蹲到腿发抖。”
“读书再难，背那些拗口的文章背到头晕，我们都没想过放弃。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本事可不行！”
秦玥和阿依看着她意气风发的小脸，听着她充满力量的梦想，心中都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两人相视一笑，毫不吝啬地送上了真诚的夸赞，直把秦瑶夸得飘飘然，在温泉池里快活地划着水。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身上早已发汗，通体舒泰，三人便准备起身。
秦瑶说要回她和安禾住的兰馨院，秦玥担心天色已晚，庄子里路径复杂，怕她找不着路或者摔着，便要送她回去。
谁知一出竹韵院的月亮门，便发现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整个庄子内部，沿着青石板小径，每隔十步左右，便悬挂着一盏精致的灯笼。
柔和的光晕连成一片，将庭院照得亮堂而不刺眼，树影婆娑，假山玲珑，别有一番静谧的韵味。
一直安静守在院外廊下的一个穿着干净利落青布衣裙的中年女仆见状，立刻迎上前来，对着三人恭敬地福了一礼，声音温和地问道：
“二位小姐，可是泡好了？厨房那边一直温着些清淡的宵夜，有鸡丝粥、小笼包，还有几样爽口小菜，可要奴婢现在传一些过来？”
她这一提，秦玥才感觉泡过温泉后，腹中确实有些空落落的，便点了点头：“劳烦了，上些粥和小菜便好。”
秦瑶则由另一位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年纪稍轻的丫鬟引着往兰馨院的方向去了。
秦玥站在院门口，目送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曲径深处，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进到房间，发现她们随意放在外间的行李已经被女仆们悄无声息地收拾妥当，各自归置好了。
阿依正捧着一本书，半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明亮的灯盏看得津津有味。
见秦玥进来，阿依立刻兴奋地朝她招手，指着靠墙摆放的一个梨花木大书架：
“阿姐，快来看！刘昌哥可真是有心了！”
秦玥走过去，只见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放得满满当当。
一层是各地的风物志、山水游记，一层是各种医案杂论，还有一层，则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甚至还有几本专门讲述花卉种植、香道品鉴的闲书。
她粗粗一扫，便发现其中大半都是她平日里会感兴趣翻阅的类型，甚至有几本医书是她提过想找却一直未曾寻到的。
这细致入微的体贴安排，除了刘昌，不会有第二人。
阿依促狭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秦玥，挤着眼睛笑道：“瞧瞧，这还成婚，就这般知冷知热，事事都想在前头。阿姐，我算是看明白了，把你嫁给他，错不了。”
秦玥被她说得脸颊微热，心中却是暖融融的，她嗔怪地拍了阿依一下，姐妹俩笑闹作一团。
这时，女仆端着宵夜进来了。
因是晚上，并未上大鱼大肉，只简单一罐熬得米粒开花、香气扑鼻的鸡丝粥，四样精致的小菜：
一碟咸鸭蛋，一碟酱香浓郁的泡小雀辣，一碟凉拌三丝，一碟酸甜爽口的酱小黄瓜。
秦玥先舀了一碗粥，粥底绵密顺滑，鸡丝撕得极细，入口即化。
她又夹了半颗咸鸭蛋，用筷子轻轻一戳，红亮的油便滋滋冒了出来。
蛋黄沙糯，蛋白咸香适中，空口吃略咸，但配上清淡的粥，却是恰到好处，让她忍不住又多喝了大半碗粥。
阿依口味更重些，她一眼就相中了那碟泡小雀辣。
那小辣椒果然名副其实，只有指节长短，通体碧绿，被酱汁和香料泡得油光发亮。
她夹起一个，整个塞进嘴里，贝齿轻轻一咬。
酱油的咸鲜、香料的复合气息，以及小辣椒本身蕴含的不算猛烈却足够醒神的辣意，瞬间在口腔中迸发开来，激得人食欲大开。
她赶紧趁势喝上一口温热的粥，那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两人简单用了些宵夜，便让女仆撤了碗筷，洗漱后准备歇下。
温泉的暖意和饱腹的满足感带来了浓浓的睡意，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然而，不知睡了多久，沉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丫鬟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呼唤：
“两位快醒醒！不好了！瑶小姐和安禾小姐两人半夜忽然腹痛不止，疼得在床上打滚儿呢！”
秦玥和阿依瞬间被惊醒，睡意全无。
两人迅速披衣起身，也顾不上梳头，穿好鞋便急匆匆地跟着报信的丫鬟，朝着秦瑶和安禾所住的兰馨院赶去。
院子里早已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隋安儿、阿土娘以及闻讯赶来的苏秀音都已经在了，个个面带忧色。
只见秦瑶和安禾都蜷缩在床榻上，小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死死地按着腹部，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疼痛而不时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