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韩铁山那处清幽却令人窒息的院落,顾云初没有返回幽影居。
她持着客卿令,再次走向了那座阴森的蚀骨殿。
看守的魔修似乎已经得到了吩咐,验过令牌后,沉默地让开了道路,甚至退到了殿外,将这片压抑的空间留给了她。
殿内依旧弥漫着血腥与魔气混合的刺鼻气味,血池缓缓翻滚,锁链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
夜宸依旧被禁锢在冰冷的金属柱上,垂着头,墨发遮掩了他苍白的脸,只有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顾云初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去触碰他,也没有运转灵力探查。
她只是静静地、近距离地看着他。
看着他紧闭的双眸,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泛着魔气的伤口,看着他被锁链勒出深痕的手腕……
一路走来,从荡魔盟到槐树村的相互扶持,到流云坊的温馨,再到这魔窟之中的生死与共……
他始终在她身边,沉默,却坚定。
他是她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是她冰冷道途中一抹无声的暖意。
可如今,他却因为她,被困于此,生死难料。
陈泽的算计,韩铁山的“背叛”,圣主苏醒的阴影,救出同伴的重任……
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压在她的肩上。
她习惯了坚强,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风雨。
可在此刻,在这寂静得只剩下血池翻滚声的蚀骨殿内,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昏迷、神魂受制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又猛地停住,蜷缩着收回。
她不能碰,那锁链的禁制会反弹,会惊动监视者。
她只能这样看着。
“夜宸……”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
脆弱。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带着一丝无助的语气。
“我见到韩铁山了……”
她低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他倾诉。
“他竟然是幽冥教的人……从黑水河畔开始,就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那些生死与共,那些仗义相助……”
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陈泽……他藏得太深了。我看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柳如烟和萧辰……还不知道在哪里……”
“圣主快要苏醒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将压在心底的沉重,一点点剖开。
没有回应。
只有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和锁链符文蠕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种死寂,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孤立无援。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神魂正在承受的痛苦与禁锢。
一种混合着心疼、愧疚、以及深深无力的情绪,在她心中汹涌。
她向前倾身,将额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抵在了冰冷的金属柱上,紧挨着他垂落的手。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却又克制到极点的姿势。
“夜宸……”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我有点……累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近在咫尺的、他微弱的气息。
高度紧绷的神经,连日来的周旋与算计,故人“背叛”带来的冲击……
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惯常的冷静与自持。
她太累了。
从穿越之初的绝境挣扎,到如今深陷魔窟核心,她似乎永远在战斗,永远在谋划,永远不能停下脚步。
而此刻,在这个唯一能让她稍稍卸下心防的人身边,哪怕他昏迷不醒,哪怕危机四伏,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仿佛也到了极限。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
她就保持着这个额头抵着柱子、近乎依偎的姿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她竟然……
在这危机四伏的蚀骨殿内,在夜宸的身边,睡着了。
或许,潜意识里,她知道,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里,也是她唯一能短暂放松、汲取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地方。
就在顾云初陷入沉睡后不久。
禁锢着夜宸的锁链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符文,似乎微微滞涩了一瞬。
夜宸垂落的、被锁链缠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纯阳暖意的神识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穿透了神魂上的禁锢与身体的昏迷,极其轻柔地、安抚般地,拂过顾云初抵在柱上的额角。
那神识波动太过微弱,转瞬即逝,甚至无法凝聚成任何清晰的意念。
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回应。
仿佛在说:
‘我在。’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