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掠过辉腾锡勒草原,在玄武岩柱群间发出尖锐的呼啸。
这片由二百一十七根六棱石柱组成的奇特地貌如同大地突起的黑色獠牙,以精确的几何形态刺破苍茫雪原。
岩柱群核心区矗立着七根超过二十五米的巨型石柱,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纵向沟壑。
在零下十五度的气温中,这些天然凹槽凝结着透明冰凌,折射出棱镜般的冷光。
柱顶凹陷处堆积着厚厚的积雪,边缘形成风蚀造就的锯齿状结晶。
从这片狰狞的石林中,哆哆嗦嗦地钻出来二十来个蒙古骑兵。
他们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这是林丹汗派出来追击喀喇沁溃兵的侦骑小队中的一支。
他们原本在执行常规的追击任务,却在这片玄武岩地带遭遇了令人胆寒的景象。
一支约千人的骑兵队伍突然出现在草原上,装束怪异至极。
在这些人眼中,这支部队变成了传说中各种恐怖怪物的聚合体。
冬季棉军帽被他们看作垂耳冰霜罗刹——据萨满教《白灾经》记载,这种妖怪双耳垂肩,专门吸收生灵魂魄。
手枪射击的巨响被当成爆骨咒法,仿佛蒙古史诗《阿兰豁阿》中记载的雷鸟诅咒,手指所向即让人血肉爆裂。
墨绿色的四轮拖车成了铁骡尸车,让他们想起藏传佛教“业轮狱”插图中那些腹中吐出噬血铁蝗虫的怪物。
统一的制式军装则被看作人皮千面阵,如同板升城汉人纸扎匠流传的恐怖故事里所有士兵都长着相同的脸。
最让他们恐惧的是亲眼所见的一幕:一个高大魔鬼随手一指,只听一声霹雳巨响,远处草丛中窜出的黄羊应声倒地。
这完全应验了“罗刹戏杀咒”的传说——指向即死的可怕巫术。
他们慌忙执行记忆中各种驱邪仪式:
用马鬃浸狼血绘制“雷鸟反咒符”,据说能预防爆骨术;
将随身铜镜绑在箭矢上射向那些铁骡尸车的方向,试图制造“业镜结界”来反射千面邪法。
他们迅速退入玄武岩柱群深处,在柱群间隙燃烧硫磺牦牛粪,生成所谓“罗刹嫌恶之雾”。
整个队伍齐诵《金刚亥母咒》,试图破坏“千面阵”的同步性。
有人向狼烟陷坑抛投染血哈达,妄想召唤“白毛风妖”进行无差别攻击。
这些措施显然毫无效果。
那支“恶魔军团”依然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对他们的存在似乎毫无察觉,这种无视反而加深了他们的恐惧。
他们在岩石背后蜷缩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那支队伍完全消失在远方地平线上。
又等待良久,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这群侦骑才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踉跄地找到自己藏匿的马匹。
他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安抚受惊的坐骑,就慌不择路地翻身上马,疯也似的朝着林丹汗王庭的方向狂奔而去。
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大汗,辉腾锡勒又出现了鬼怪,这次是一支前所未见的恶魔军团。
齐二川利落地把手枪插回枪套,弯腰拎起黄羊的后腿。
这畜生刚才从草窠里窜出来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拔枪射击,没想到一枪正中脑门。
他朝小队其他成员喊了句去去就回,便翻身上马,朝着大部队方向疾驰而去。
战马在草原上撒开四蹄,齐二川单手控缰,另一只手高高提着那只还在滴血的黄羊。
风迎面扑来,他却忍不住咧开嘴笑出声来,最后索性放声吆喝起来,惊起几只藏在草丛里的沙鸡。
钟擎正准备翻身上马,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鬼哭狼嚎。
他立即抬头望向声音来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只见齐二川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手里还晃荡着个黄乎乎的东西。
待看清是只黄羊后,钟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小子又擅自离队去打猎!钟擎心里腾起一股火气。
侦察任务还没完成就敢开小差,看来上次的惩戒还是太轻了。
他暗自决定等陈破虏回来,非得让这小子好好长点记性。
齐二川在距离十来步远的地方勒住马,利落地翻身落地,提着黄羊一路小跑过来。
他脸上堆着笑,还没等钟擎开口就抢先嚷道:
“大当家您瞧!这可是用大黑星打的!那畜生冷不丁从草里蹦出来,我抬手就一枪!”
他边说边把黄羊举到钟擎面前,手指着羊头上那个还在渗血的弹孔,眉飞色舞的样子活像个讨赏的孩子。
羊血滴在枯草上,很快渗进泥土里。
钟擎到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
他盯着那个精准的弹孔看了会儿,终于无奈地摇摇头:“老子还以为你皮又痒了,原来是来显摆枪法。”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黄羊的耳朵,“行吧,算你长进了。晚上赏你个什锦罐头。”
齐二川一听这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声道谢。
钟擎抬脚轻轻踢了下他的靴子:“把羊扔车上,赶紧归队。再敢擅离职守,这辈子都别想碰罐头了。”
齐二川连忙把黄羊甩到拖车角落里,抱拳行了个礼,转身翻上马背。
马蹄扬起一片草屑,很快消失在丘陵后方。
钟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丝笑意。
钟擎刚目送齐二川离开,就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了拽。
低头一看,诺敏正仰着小脸,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阿布,”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期待,“下午我还想骑你的大马。”
钟擎蹲下身,平视着诺敏:“下午咱们得抓紧赶路呢。要是带着你骑马,队伍就走不快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排四轮拖车,“你去和巴尔斯他们坐车好不好?车厢里又暖和又宽敞,还能和小伙伴们玩耍。”
诺敏的小嘴立刻撅了起来,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草梗。
这时,最近那辆拖车的帆布帘子突然掀开,探出几个小脑袋。
“诺敏!快来看我阿妈给我做的小娃娃!”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喊道。
巴尔斯也从车厢里钻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个编了一半的草蚂蚱:“咱们一起玩这个!”
诺敏扭头望望热闹的车厢,又看看钟擎,终于松开了攥着衣角的小手,迈开步子朝拖车跑去。
车厢里的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上去,帆布帘子落下前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