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带着诡异笑容的干尸,成了我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极乐血蛊”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片南疆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它让我们清楚地意识到,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政敌,更是这片古老土地上,未知的、传承了千百年的神秘力量。
穿行在瘴林中的每一步,都变得加倍小心。云深几乎是将他从军中磨砺出的所有侦察与反侦察技巧都用到了极致,而我,则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怀中那枚星石的指引上。
它的悸动愈发清晰、强烈。那股灼热感,已经从单纯的“发热”,变成了一种有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方向指引,我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一声声,一阵阵,充满了古老而苍凉的韵味。
“极乐血蛊”留下的线索,与星石的指引,最终指向了同一个方向。这让我和云深都确定,靖王那些密探,正是因为过于接近星石的所在地,才触发了守护者的致命陷阱。
又在林中艰难地跋涉了一天一夜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压抑得让人发疯的黑瘴林。
眼前,是一个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巨大谷地。谷中水汽丰沛,草木繁盛,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与瘴林中的阴森腐败恍若两个世界。在谷地的中央,坐落着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寨。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放眼望去,那村寨中的房屋皆由巨大的石块和原木搭建而成,风格粗犷而原始。许多村民在寨中穿行,他们穿着兽皮与麻布制成的衣物,皮肤黝黑,身形健硕。
这,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第四方势力”——星石的守护者部落。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我们想象中,那个擅用歹毒蛊术的凶悍部族,大相径庭。
这里没有蛮族的凶悍与戾气,寨子里的气氛甚至称得上是平和。孩子们在溪边嬉戏,女人们在浣洗衣物,男人们则在打磨石器或鞣制兽皮。他们脸上没有笑容,却也并非愁苦,而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肃穆。
“不对劲。”云深在我身边压低声音道,“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也感觉到了。这份平和之下,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整个村寨,都笼罩在一种庄严到压抑的氛围之中。
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到了村寨最中心的位置。
那里,有一座用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高达数丈的圆形祭坛。祭坛的结构非常古老,表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与斑驳的苔藓。而在祭坛的最顶端,一个方形的、同样由黑石打造的石匣,被高高地供奉着。
就在看到那石匣的一瞬间,我怀里的星石,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强烈的共鸣!
那不再是脉动,而是近乎欢唱般的颤抖!仿佛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
我不用再怀疑,另一枚星石,就在那个石匣里。
我们寻了个极为隐蔽的山坡,借着茂密的植被掩护,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整个部落的动静。
他们似乎正在准备一场极为盛大的仪式。
许多村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祭坛周围的场地。有人搬来成捆的、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将其铺满祭坛下的每一寸土地;有人则用一种红色的矿石粉末,在地上绘制着繁复而奇异的图腾。
这气氛,让我想起了前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某些原始部落的祭祀大典。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石匣。”云深沉声分析道,“你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敬畏。这不像是一场普通的祭祀,更像是在安抚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被祭坛旁边,几块巨大的石壁上所雕刻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上面,是无数幅连贯的壁画。
壁画的风格极其古朴,线条简单,却充满了表现力。我的心跳,在看清那些画面的内容时,猛然漏跳了一拍。
我看到了星辰,看到了坠落凡间的“神石”,看到了手持石头的先祖,看到了他们建立神殿,守护秘密的场景……
这些图案,和我在京城那座废弃神殿的暗格中所见到的,几乎如出一辙!
“云深,你看!”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些壁画……是‘守护者’的传承记录!”
云深立刻将目光投向石壁,他的眼神何等锐利,迅速便理解了我的意思。
“你是说,这个部落,就是当年‘守护者’的后裔?”
“不会错!”我肯定地说道,“但……有些地方不一样。”
我的手指,指向了壁画的后半部分。那些是京城神殿中没有记录的内容。
我看到,壁画中的“神石”开始变得不再稳定,它时而发光,时而震动。紧接着,天灾降临,山洪、地震、瘟疫……部落因此死伤惨重。幸存的族人跪在神石前,脸上充满了恐惧。
再往后的一幅画,画面变得血腥而残酷。
一个族人被绑在祭坛上,他的心脏被利刃剖开,鲜血顺着祭坛上的凹槽,缓缓流向那块“神石”。而当石头被鲜血浸染后,它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最后一幅画,则是这场血腥的祭祀,代代相传,成为了部落最重要的仪式。
我看得遍体生寒。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成型。
“我明白了……”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他们是守护者的后裔没错,但他们的传承,在中途出现了断层!他们忘记了星石的真正用途,忘记了如何利用星石的力量,甚至忘记了那座神殿的存在!”
云深瞬间领悟:“所以,当星石因为某种原因开始变得‘活跃’时,他们无法理解,只当是‘祖宗神石’发怒,降下灾祸。而他们找到的安抚之法,就是……血祭?”
“对!”我感到一阵荒谬的悲哀,“他们把钥匙当成了神明,把开锁的说明书给弄丢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去‘安抚’这个他们根本不了解的‘神明’。”
原来,靖王的密探并非死于这个部落的主动攻击。他们只是不凑巧,在星石最“躁动”的时候闯入了这片区域。星石的力量外泄,无意中催生或激活了“极乐血蛊”这种伴生的恐怖存在,将他们尽数抹杀。
这个部落,早已失去了掌控力量的能力,只剩下了守护的本能,以及……源于无知的恐惧。
就在这时,部落中的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路。
一阵低沉苍凉的歌声,从寨子的深处传来,那是祭祀之歌。
伴随着歌声,一行人缓缓走向祭坛。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老者,他手持一根由兽骨和羽毛装饰的权杖,满脸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显示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应该就是这个部落的族长。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洁白麻衣的少女。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发披散,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即将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荣耀的归宿。
所有的村民,都对她投以混杂着悲悯与敬畏的目光。
我看到,走在最前方的族长老者,他握着权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有痛,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动摇的、狂热的信仰。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这一次祭祀的祭品……”我艰难地开口,“是活人。”
云深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我们都看懂了。那个眼神平静的少女,就是此次血祭的牺牲品。
而那个亲手将她送上祭坛的,正是她的父亲——这个部落的族长。
我无法想象,是怎样扭曲的信仰,才能让一个父亲,亲手将自己的女儿献祭给一块冰冷的石头。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云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冷静地分析道:“一旦我们出手,就等于与整个部落为敌。别忘了,他们有‘极乐血蛊’。”
我当然知道。
我们是来盗取“神石”的窃贼。若是在祭祀开始前动手,势必会打草惊蛇,陷入整个部落的围攻;可若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愚昧的仪式中被残忍杀害,我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更何况,那被他们当做“神明”的星石,此刻正在我的怀中欢快地“歌唱”,它渴望与同伴重逢,却不知道它的每一次悸动,都可能成为催促一个无辜少女走向死亡的丧钟。
祭祀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那名少女被带到了祭坛之下,她跪了下去,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石匣,虔诚地叩首。
族长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用一种古老的、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开始高声吟唱。
我知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前路,是信仰狂热、且拥有致命蛊术的整个部落。
眼前,是一个即将被献祭的无辜生命。
偷星石,还是救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