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仲冬·续四)
税监衙门的队伍趾高气扬地开进了南津关,为首那年轻太监姓王,是高起潜的干儿子之一,平日里在青州城也是横着走的主儿。他一下马车,就用一方丝帕掩着口鼻,眉头紧锁,仿佛关隘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味和烟火气玷污了他高贵的嗅觉。
“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接官亭都没有!”王公公尖着嗓子抱怨,眼角瞥了一眼迎上来的韩奔和朱福友,态度倨傲,“韩将军,咱家奉高公公之命前来核查账目,相关文书账册,可都备齐了?”
韩奔强压着心头火气,抱拳道:“王公公一路辛苦,账册已在议事厅备好,请。”
议事厅内,厚厚的账册堆满了长案。王公公带来的几个账房先生立刻上前,开始翻阅核查,算盘声再次噼啪响起,气氛凝重。
王公公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慢悠悠地品着亲兵奉上的茶,刚喝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粗劣茶叶?也敢拿来招待咱家?去,换咱家自带的雨前龙井!”
朱福友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好家伙,这谱摆得比甲方爸爸还大,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核查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王公公带来的账房显然是有备而来,鸡蛋里挑骨头,抓住任何一点细微的出入或不合常例的地方大做文章。
“韩将军,这采购药材的损耗率为何高达一成五?寻常不过半成即可!” “回公公,疫情凶猛,药材需反复蒸煮熬制,损耗自然增大,且部分药材用于消毒环境,亦计入损耗。”朱福友抢着回答,理由充分。 “那这流民每日口粮定额,为何比州府规定的标准高出三钱?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公公明鉴,”韩奔沉声道,“边关苦寒,流民体弱,若按常例供给,恐难熬过冬日,易生变故。多加三钱,是为维稳所需,所有超支皆由本将军俸禄及关内结余补贴,账目清晰可查。”
王公公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神却示意账房继续深挖。
眼看在常规账目上难以找到致命破绽,王公公话锋一转,阴恻恻地问道:“韩将军,咱家还听说,关内此前曾擅自动用了一批军粮,用于安抚流民?可有此事?”
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擅自动用军粮,往大了说可是重罪!
韩奔心中一凛,正要辩解,朱福友却再次笑嘻嘻地接口:“王公公消息真灵通。确有此事,不过并非‘擅自动用’,而是‘紧急调用’,且有朝廷指令为依据。”
“哦?朝廷指令?咱家怎不知晓?”王公公眯起眼。
朱福友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其实是系统空间)掏出一份公文副本,正是之前京城来的那份八百里加急指令,上面明确写着“着南津关妥善安置流民,稳定边防,一切事宜可权宜处置”。
“王公公请看,”朱福友指着“权宜处置”四个字,“疫情紧急,流民躁动,若不安抚,恐生民变,危及边关。调用部分军粮以安民心,正是‘权宜处置’之范畴。况且,此事已具表上奏朝廷,兵部与内阁皆是知晓的。莫非……高公公觉得,朝廷的指令不妥?”
他这一手偷换概念加反将一军,玩得炉火纯青。把“擅自动用”说成“权宜处置”,还搬出朝廷指令压人,暗示高起潜质疑朝廷决策。
王公公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敢刁难韩奔,却不敢公然质疑朝廷明发指令,尤其还是兵部和内阁联合签发的。他干咳两声,强自镇定道:“既如此,便算尔等情有可原。但账目不清、损耗过高亦是事实!咱家回去必当如实禀报高公公!”
查账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草草收场。王公公一行人没抓到什么能把韩奔立刻扳倒的大把柄,憋了一肚子气,连午饭都没吃就灰溜溜地走了。
送走这群瘟神,韩奔长舒一口气,重重拍了拍朱福友的肩膀:“福友,今日多亏了你!你这脑子转得是真快!”
朱福友却没那么乐观:“将军,这只是开始。高起潜没达到目的,肯定不会罢休。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查账这么简单了。咱们得加快‘开源’的速度,手里有粮有钱,心里才不慌。”
【铁笼实验室】
夜深人静,朱福友照例来查看孙海兵的情况。就在他记录完数据准备离开时,一直沉睡的孙海兵,喉咙里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
“黑……黑水……碑……” “冷……好冷……” “为什么……背叛……” “……药……给我……” “……杀……还是……救……”
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痛苦和挣扎。朱福友心中一震,立刻屏息凝神,凑近仔细倾听,并尝试用温和的生机之力轻轻接触他的额头,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张……新泉……好……狠……” “……石碑……是……钥匙……” “……不能……变成……怪物……” “……朱……先生……”
当听到自己的姓氏时,朱福友瞳孔微缩!孙海兵的意识,竟然在混乱中记住了他?而且,他提到了黑水帮、张新泉、石碑、钥匙!
这些呓语信息量巨大!证实了张新泉和黑水帮与石碑事件直接相关!石碑可能是某种“钥匙”?孙海兵对张新泉有强烈的怨恨(背叛?),他自身在抵抗变异,并且对自己(朱先生)似乎存在一种复杂的认知?
朱福友赶紧拿出小本本,将这些破碎的词语记录下来。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线索!
“兄弟,坚持住!”朱福友看着痛苦呓语的孙海兵,心中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这曾经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恩怨情仇的人,却被命运和阴谋折磨成这般模样。“我会想办法帮你,也帮我自己,弄清楚这一切。”
他决定,接下来除了生理上的治疗,也要尝试进行“心理干预”或“意识沟通”,看能否从他残存的意识中获取更多信息。
【青州城·黑水帮】
张新泉听着心腹汇报王公公在南津关吃瘪的消息,并不意外。 “朱福友……果然牙尖嘴利,善于借力打力。”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高起潜这次丢了个小脸,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要么加大力度卡死南津关的钱粮,要么……会从其他方面找麻烦。”
“帮主,我们是否需要……” “不急。”张新泉摆手,“让高起潜先去碰钉子。我们继续我们的事。古碑文的查阅有进展吗?”
“回帮主,我们找到几位年老的道士和乡野学者,根据残碑拓片比对,他们认出部分符文与古籍中记载的‘镇魔碑’、‘封灵契’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至于那幅壁画,有人猜测可能描绘的是上古‘天倾之祸’的传说,但细节对不上。”
“镇魔碑?封灵契?天倾之祸?”张新泉若有所思。这些传说都指向了远古的灾难和封印。难道那口黑井和石碑,与这些传说有关? “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线索。另外,加大对朱福友过往的调查,我要知道他师承何处,从哪来,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南津关外·五十里】
那条庞大的、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巨物,已经悄然游弋到了距离南津关不足五十里的山林深处。它盘踞在一座山峰的阴影里,冰冷的金色竖瞳远远地眺望着关隘的轮廓。
越是靠近,那股奇异的混合波动带给它的感觉就越是清晰。厌恶感与亲切感交织,让它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好奇。
它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好奇”这种情绪了。
它决定,再靠近一些,看清楚那波动源头究竟是什么。
夜色,成为它最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