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成都军营、官署与府库后,朱由校便带着两位世子前往蜀王宫。
作为四川唯一藩王支系,蜀王的地位历来受到朝廷高度重视。
加之明初太祖皇帝对首代蜀王极为宠爱,赐予诸多特殊恩典,是其他藩王难以企及的。
朱元璋曾在群臣面前直言,平定天下,若得川地,有一王便足以,若有两王,则可争雄天下。
从这番话中可以看出,他对四川这片土地极为重视。
既如此关键,能成就霸业之地,朱元璋却只封给了他的第十一子朱椿。
不仅如此,朝廷对蜀王府的扶持也格外明显,年年赏赐不断,对其更是多有庇护。
正因如此,历代蜀王的日子过得极为富足。相比之下,就连皇帝朱由校都显得寒酸,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人们常说福王在河南占了多少良田,万历皇帝赏了他多少金银珠宝,府中存粮数不胜数,福王是何等富有。
但若与蜀王相比,福王也不过是个稍有家底的藩王罢了,两者之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早在明朝初年,第一任蜀王尚在人世时,蜀王府就已经是天下最富有的存在。
又历经两百余年的发展,其资产之庞大,早已难以用具体数字衡量。
万历年间,张居正下令丈量全国土地,各地藩王所占之地也在清查之列。
当时整个成都府共十一座县城,其中七成的肥沃良田,皆归蜀王所有。另有约一成归本地豪族官绅所有。
而剩下近两成的土地,实际上也落入了蜀王和当地权贵的手中。他们与地方官员勾结,打着各种旗号,将原本属于卫所军户的土地侵占,名义上仍挂着军田的招牌,以欺骗朝廷。
真正靠土地维生的百姓,却只能拥有成都府不到十分之一的肥沃耕地。
蜀王为何能拥有如此之多的土地?说到底,还是人心难填,贪念所致。
蜀王并没有强行掠夺,也没有动用特权逼迫百姓交出土地,更未用其他手段兼并他人产业。
可百姓们却一个接一个,主动带着家中的土地文书、户籍档案,来到成都,将土地献给了蜀王。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发现了一个法律上的空子。
按照大明律,藩王府的土地无需缴纳赋税。百姓得知这一点后,便纷纷想借蜀王之名,将自家土地挂在其名下,以此逃避税负。
蜀王也不是圣人,面对送上门来的利益,自然不会拒绝。
这些土地,一旦文书上盖上了蜀王府的印鉴,那就是他的了。哪怕皇帝查问下来,他也毫不惧怕。
最终,这些原本想逃税的人,不仅没能如愿,反而落得个倾家荡产的下场。土地没了,家中又无其他生计来源,只能沦为大户人家或蜀王府的佃农,世世代代为其耕作。
对这样的事,朱由校只想说一句:咎由自取,活该如此。
在见到蜀王后,朱由校先是向他感叹皇位之难,说到自己日夜操劳、压力重重,头都快大了。
一句一个蜀王叔,再一句还是蜀王叔,低三下四地在朱至澍面前哭穷叫苦。
他还说出了一句后来流传甚广的话,意思是年纪轻轻就承受了不该有的重担,实在撑不住了。
哪怕是素来对他没有多少感情的蜀王朱至澍,也被这位远亲侄儿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给打动,不自觉地频频安慰。
说是皇帝有先祖庇佑,任何困难都会被一一化解。
可朱由校压根儿不接这话,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继续说着朝中如何艰难。
他说满朝尽是贪官污吏,国库早已空空如也,连老鼠都饿得跑光了。他自己每天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不让朝廷彻底断了银钱来源。
说着,还特意露出衣角几处缝补过的破洞,让蜀王亲眼瞧个真切。
朱由校的表演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角度也选得巧妙,蜀王一时之间根本没想太多。
但要说他真信了皇帝穷得叮当作响,那也不现实。他再糊涂,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见状,朱由校再次出手,突然扑到蜀王身上,紧紧抱住,带着哭腔哀嚎:
“蜀王叔,朕真的太难了,压力太大,若不是出来走走,看看咱们朱家亲人,朕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原本还一脸困惑的蜀王,此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帝到底图什么?
他不是来领军打仗的吗?怎么反倒跑到我这儿来哭穷来了?
但他哪敢多问,只能装作听不懂看不透,陪着笑脸劝慰,让皇帝打起精神来,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朱由校见朱至澍果然上套,便不再继续演下去。毕竟这演戏太费劲,他怕时间一久,蜀王回过神来,就露馅了。
他今日到蜀王府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借”钱的,蜀王那数之不尽的财富,连他都眼红不已。
哭完穷后,朱由校立刻换了个语气,大谈忠义道德,把文化水平不高的朱至澍说得哑口无言。
接着又讲起祖宗开创江山的艰辛,说太祖当年如何打下这片天地,而他们这些后人,不过是坐享其成的幸运儿罢了。
朱至澍越发不敢接话,只敢站在原地,低头听着,不敢动,也不敢应。
等铺垫得差不多了,朱由校才终于转入正题,说出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
“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国库枯竭,贪腐横行,我大明已到了存亡边缘。”
“蜀王叔与朕同为太祖之后,今日之位,皆是仰赖祖宗庇佑。”
“自洪武年间赐藩封国以来,蜀藩至今已有二百余年,这期间,因朝廷护佑,宗藩才得以安享尊荣。”
“朝局已经摇摇欲坠,国难当头,我朱家的江山面临倾覆之险,蜀王难道还要装作无动于衷,继续装糊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