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信纸一角。
原来,这是诀别之书。
管仲所患不过风寒,本无大碍,但他心中早已倦极。一生修补江山裂痕,操劳国事,如今白起身死,秦国吞宋半境,天下格局翻覆,他自知无力回天。
于是,顺水推舟,任病入膏肓,只为求一场安息。
“仲父!你怎能先行离去!”
“这江山重担,孤如何独扛?今后朝堂之上,谁与朕共谋天下!”
悲愤如潮,涌上心头,几乎窒息。
马车停稳,周幽皇跃身而下,直闯相国府内宅,脚步未停,径直冲向书房。
案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文稿,纸上墨迹犹新,压着一方青石镇纸。
——正是那三策十八疏。
他一眼未看,转身奔出,穿廊过院,直至庭院深处。
雪仍在落。
一位老者静静卧于梅树之下,银发覆雪,面容安详,胸口再无起伏。
周幽皇脚步顿住,全身僵冷。
“仲父!!!”
一声嘶喊划破夜空,他踉跄扑上前去,抱住那冰冷身躯,嚎啕大哭,泪如泉涌。
“你曾向父皇立下誓言,要辅佐朕治理天下!”
“你说过要助我大周重振江山,统御四海!”
“你还许诺要踏平强秦,为我王朝雪耻复仇!”
“如今你竟就此离去,留下孤身一人面对万般困局!教朕如何承受?如何面对这满朝文武、天下黎民!”
“朕已悔不当初,不该轻举妄动,触怒于你。仲父,睁开眼看看朕吧!朕命令你醒来!”
周幽皇伏地痛哭,声嘶力竭。
他双手紧握管仲冰冷的身躯,不断摇晃,仿佛想唤醒那已逝去的灵魂。
府中侍从与宫人纷纷赶来,目睹此景,无不震惊失色。
相国大人……真的走了?
那一刻,众人只觉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雪花静静飘落,天地一片素白。
唯有帝王哀恸的哭声,在凛冽寒风中飘向远方,久久不散。
管仲终究没能挺过这场风寒。
翌日清晨,消息如狂风席卷镐京。
百姓难以置信——区区一场风疾,怎会夺走一代贤相性命?
直到王宫内外皆披上白衣,举城挂孝,人们才知:那位执掌朝纲数十载的国之柱石,真的离开了。
全城悲泣,街巷哀鸣。
无数人焚香设祭,泪洒街头。
周幽皇以诸侯之礼安葬管仲。
他下令停朝三日,亲守灵堂,命百官依次吊唁。
全国禁火七日,不得炊食,满城尽着素衣。
这是他对恩师最后的敬意,也是内心无法填补的空缺。
相国府内,灵堂庄严肃穆。
棺木静置正中,灵位高悬,香火不断。
文武官员络绎而至,跪拜致哀。
周幽皇已在灵前守了整整三昼夜。
眼下乌黑,双目赤红,身形枯槁,神情恍惚。
他的悲伤深入骨髓,无人能劝其稍作歇息。
书房之中,烛火微弱。
他独自坐在案前,手中紧攥一叠泛黄纸页——那是管仲留下的“三策十八疏”。
三策关乎天下大势,十八疏详述治国之道。
百页纸张,字字珠玑,笔迹苍劲,墨痕犹润。
每看一行,心便揪痛一分。
这些文字越显深谋远虑,就越映衬出此刻的孤寂无助。
他缓缓展开第一策,目光逐字扫过,眉头渐渐紧锁。
纸上所书,竟是借列国之力压制秦国之计,且明言:“秦为心腹大患,不可轻纵。”
周幽皇读罢良久,终于抬首。
眸中寒光乍现,唇角微动。
“秦国……”
一声低语在室内回荡,带着冷意与决断。
......
与此同时,大秦境内。
年关刚过,烈士陵工程便全面启动。
李斯此前对扶苏所言非虚。
修建经费全部来自民间捐助,商贾富户争相解囊,百姓自愿出力,肩挑手扛,无怨无悔。
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只为安放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魂。
烈士陵的修建,不只是朝廷的决策,更牵动着千家万户的心。
扶苏将这项工程全权托付给李斯,自己则转向大秦新一轮征兵与春闱的筹备。随着烈士陵动工,无数青壮自发投军,燕云十六州亦是如此。
那片土地曾是秦国最早攻取的疆域。如今,当地百姓逐渐融入大秦体制,民心归附,局势稳定,为统一奠定了基础。
国内事务虽繁重,扶苏的目光却未曾离开中原大地。
秦与宋之战改变了列国格局。
汉国开始将重心移向秦国,明清两国因而压力骤减。可两国本就互不信任,此前联手抗汉实属迫于形势。如今外患稍缓,边境摩擦再起,战火或将重燃。
宋国元气大伤,正处休养期。南方又有元汗国频频侵扰,边关不得安宁,无暇他顾。
唐国也陷入困境。连年天灾——大雪、干旱、洪涝接连而至,民不聊生。虽握有战马,却无力北伐,剿灭tu厥之志难成。
正因如此,中原陷入微妙僵局。
无人能轻易打破现状,秦国得以从容整合所占宋地,吸纳资源,积蓄力量。
不久,一封来自镐京的密报传至咸阳。
秦王宫内,行宫大殿之上。
“周国宰相管仲,死了?”
扶苏听罢张仪禀报,眉峰微动。
张仪躬身确认:“年前病逝,传闻因风寒不治。”
这消息早已在列国流传,并非隐秘。
“终究还是走了……”
扶苏轻抚下颌,目光幽深。
管仲乃六国旧臣中最年长者,也是残余势力中威望最高的一人。他的离去,意味着一段旧时代的终结。对大秦而言,威胁又少一重。
但扶苏思虑更深。
周室能否在失去管仲后继续维系?那位名为天子的君主昏庸怯懦,多年来仰赖管仲支撑朝纲。
如今栋梁崩塌,庙堂必将动摇。
天下列国,谁不觊觎帝位?只是以往有所忌惮,藏锋不露。
今屏障已去,平衡瓦解,必有人按捺不住,伸手夺鼎。
乱世将临,风云再起。
扶苏凝视东方,心中清明。
秦国已有资格问鼎天下,但他不会第一个出手。
静观其变,方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