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咱们这位守护者,是打算用咱们这些老骨头的油,去点他那盏‘文明不灭’的长明灯了?”
刘邦歪在铺着白虎皮的胡床上,小指掏着耳朵,语气懒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扫过面前躬身站着的陈平。房间里熏香袅袅,与窗外启明城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刚刚参加完那场决定联邦命运的最高会议回来,玄色礼服随意扔在一旁,露出里面绣着繁复云纹的锦袍。
陈平脸上挂着惯有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微微欠身:“沛公言重了。首席心系联邦全局,加征商税、发行债券,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北疆战事刚歇,西南又现疑云,星纹之秘未解,东海恶鲛未除…处处都要钱粮啊。”
“无奈?”刘邦嗤笑一声,把掏耳朵的小指放在眼前吹了吹,“他嬴政当然无奈!他坐在那白虎殿里,看着他的寰宇图,手指头一动,就是百万生灵的饭碗!他当然可以‘无奈’!可老子呢?老子在东胡边境,跟那些蛮子称兄道弟,喝酒吃肉,好不容易把商路打通,把咱们的人安插进去,现在倒好,一纸加税令下来,老子是带头交呢,还是带头抗呢?”
他猛地坐直身体,凑近陈平,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平子,你说,这加税…能不能只加别人的,不加咱们的?或者说…咱们能不能让别人多出点血?”
陈平笑容不变,低声道:“沛公睿智。加税范围‘局限于与东海商会有密切往来、或有囤积居奇行为的奸商巨贾’…这‘密切往来’、‘囤积居奇’…解释权,可不全在萧何和程邈手里。咱们在各地的人,活动空间…大得很。”
刘邦眼睛一亮,重重拍了下大腿:“着啊!还是你平子脑子转得快!那就这么办!让咱们的人‘积极响应’联邦号召,‘踊跃’揭发那些不法的奸商!尤其是巴郡那个寡妇清,还有蜀郡的卓氏!他们家底厚,又跟咱们不太对付,正好拿来顶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还有,告诉下面那些依附咱们的豪强,最近都给老子收敛点!枪打出头鸟,嬴政现在缺钱缺红了眼,萧何那老小子又得了先斩后奏之权,别撞刀口上!等这阵风头过去…哼哼。”
与此同时,度支尚书府衙内,灯火通明。
萧何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各地呈报上来的、关于加税令引发的种种骚动和抵制报告,脸色疲惫而凝重。
“大人,南阳屈氏派人送来书信,言称近年来生意凋敝,实在无力承担额外税赋…”
“大人,沛县吕氏联合淮泗多家商会,联名上书,请求首席体恤商贾艰难,暂缓加征…”
“大人,巴郡寡妇清家族的代表在衙外求见,希望能当面向您陈述困难…”
属官们七嘴八舌地汇报着,声音中充满了焦虑。
萧何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火焰。
“困难?谁的困难,能大过联邦存亡的困难?!”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金石之音,“告诉屈氏,若无力缴税,其在南阳的矿场、田亩,联邦可按市价七折接收!告诉吕氏和那些商会,联名上书?可以!让他们把各自近三年的真实账目,先送到监察令衙门过目!至于寡妇清…”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如铁:“告诉她,不见。丹砂矿乃战略物资,若她不愿配合联邦共度时艰,自有愿意配合的人接手!”
属官们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一向以沉稳宽厚着称的萧尚书,展现出如此铁血的一面。
“非常之时,需用重典!”萧何扫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传令各郡县,凡有借机囤积、哄抬物价、煽动抗税者,无论身份,证据确凿者,立斩不赦!让程邈的监察司动起来,我要看到人头落地,以正视听!”
典客司衙署,张良看着手中一份来自西域的密报,温润如玉的眉头微微蹙起。
“月氏王…对我们在商路关税上新增的‘安全附加税’颇为不满?认为我们是在借北疆战事之名,行盘剥之实?”张良放下密报,看向负责西域事务的郎官。
“是的,张尚书。”郎官恭敬回道,“月氏王还私下抱怨,说联邦近年来对西域诸国的影响力日渐增强,却未能有效遏制匈奴残部的骚扰,使得他们商队损失惨重。如今再加赋税,他国内已有贵族扬言,要重新考虑与联邦的盟友关系。”
张良沉吟片刻,脸上浮现出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冷静:“月氏王这是…借题发挥啊。看来,是我们前段时间对西域的控制力,让他感到了不安。毕竟,谁也不喜欢头顶上悬着一把越来越重的剑。”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方:“告诉我们在月氏的使节,态度要谦和,道理要讲透。安全附加税,取之于商,用之于商,是为了组建更强大的联合护卫队,清剿丝路上的马匪,保障所有商旅的安全。至于匈奴残部…暗示他们,联邦不日将有一次针对性的军事行动,请月氏王稍安勿躁。”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同时,以我的名义,秘密接触乌孙、大宛等国,适当增加对他们的军械援助和贸易优惠。月氏…需要敲打一下了。让他们明白,联邦的朋友很多,不缺他一个摇摆不定的‘盟友’。”
启明城阴暗的角落里,一些早已被时代洪流冲刷到边缘的身影,也开始蠢蠢欲动。
一处隐秘的宅院,几个穿着旧式深衣、气质阴郁的人聚在一起。
“嬴政小儿,倒行逆施!加征苛税,与民争利!此乃亡秦之兆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捶打着桌面,他是前齐国王族后裔田儋。
“还有那项羽,蛮夫一个,竟官复原职,重掌兵权!联邦无人乎?”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接口,他是胡亥党的余孽子涵,眼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听说…各地豪强,对加税之事怨声载道…”第三人压低声音,他是旧赵贵族赵歇,“或许…这是我们联络旧部,积蓄力量的机会…”
“不可妄动!”一个一直沉默的、穿着旧秦宫宦官服饰的干瘦老者尖声道,他是赵高余孽阎乐,“嬴政和黑冰台正愁找不到借口清洗我们!此时出头,无异于自寻死路!我们要等,等他们内部矛盾激化,等沈无咎在外部给他们致命一击!到时候…嘿嘿…”
黑暗中,几双眼睛闪烁着怨毒而期盼的光芒,如同墓穴中的鬼火。
帝国大元帅府,如今已更名为“破晓行者”驻地的书房内。
项羽看着手中关于各地局势的简报,浓眉紧锁。他虽然主要负责军事,但也并非对政治一窍不通。萧何的铁血手段,刘邦等人的阳奉阴违,西域的暗流,旧贵族的蠢动…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妈的!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将简报拍在桌上,“大敌当前,还在算计自己那点蝇头小利!”
亲兵队长项庄低声道:“行者,如今内忧外患,首席那边压力定然极大。我们是否…”
项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白虎殿的方向,虎目之中光芒闪烁。他想起会议上嬴政那看似平静,实则承载着整个文明重量的眼神,想起自己肩负的“破晓行者”之责。
“老子不管他们怎么斗!”项羽沉声道,“老子的职责,是打仗,是干掉沈无咎和他那些怪物!传令下去,风雷骑加紧操练,格物院送来的新式装备,尽快熟悉掌握!告诉王离、韩信,各部备战等级提到最高!谁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耽误了战事,别怪老子的戟不认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联邦不能乱!至少,在干掉沈无咎之前,不能乱!”
白虎殿露台,嬴政独立风中。
萧何、张良、乃至黑冰台送来的关于内部各种暗潮的报告,他都已看过。他深知,光鲜亮丽的联邦表象之下,是无数涌动的暗流。利益、野心、仇恨…如同沼泽中的气泡,不断翻涌。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纷扰,不过是水面上的浮萍。
他的目光,越过繁华的启明城,越过广袤的疆域,投向了东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孕育着终极威胁的海洋。
他知道,内部的麻烦,可以用铁腕去暂时压制。但外部的敌人,却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摧毁。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在汇聚。
“乱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风中,冰冷而遥远,
“待朕…扫清外患…”
“…再与你们…”
“…一一清算。”
殿内阴影中,如同融入黑暗的“影锋”微微躬身,声音缥缈:
“首席,各地‘钉子’已开始行动。是否…提前清除部分隐患?”
嬴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不必。”
“让蛇…”
“…都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