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更漏敲过三更时,苏凝仍在翻检各宫的账册。羊脂玉印被她推在案角,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印上,赤金嵌补的绺裂在暗处泛着冷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娘娘,该歇着了。” 晚翠端来的参茶已经凉透,她望着苏凝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劝,“坤宁宫那边有侍卫盯着,柳尚书被革职后,柳家的人连宫门都进不来,您不必如此劳心。”
苏凝没抬头,指尖划过 “翊坤宫采买清单” 上的 “珍珠粉十斤”,朱笔在旁边打了个叉。贤妃上个月刚领过八斤珍珠粉,此刻又要采买,分明是想借着 “六宫统摄” 的由头中饱私囊。她蘸了点墨,在页边批注:“按需发放,余者入公库。”
“劳心?” 她轻笑一声,将账册合上,“你以为柳尚书被革职,柳家就会罢休?方才萧将军派人来报,坤宁宫的小太监与镇国公旧部有接触,今夜三更,怕是要有动作。”
晚翠手里的茶盏 “哐当” 一声落在地上,碎瓷片溅起,差点划伤脚背。“他们敢?” 她声音发颤,“这可是谋逆啊!”
“有什么不敢的?” 苏凝拿起那方玉印,在掌心掂了掂。羊脂玉的温润早已被体温焐热,可那道绺裂依旧硌得掌心生疼。“柳家已经没有退路了。皇后被禁足,柳尚书被革职,商铺被查抄 —— 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铤而走险。”
她走到窗前,望着坤宁宫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连盏守夜的灯都没亮,死寂得像座坟墓。可苏凝知道,坟墓底下,正藏着汹涌的暗流。
“李德全那边有消息吗?” 她问。皇帝今夜在养心殿召见萧将军,怕是也在等柳家动手。
“刚派人来说,” 晚翠捡起地上的碎瓷,“陛下让您守好景仁宫,不必插手养心殿的事,还说…… 还说‘金印在你手,六宫就不能乱’。”
“六宫不能乱。” 苏凝重复了一遍,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划过。这五个字,是信任,也是枷锁。她若守不住六宫,不仅辜负了皇帝的托付,更会让柳家的阴谋得逞,让太子陷入险境。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就见养心殿的方向闪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侍卫的呵斥:“抓刺客!保护陛下!”
晚翠吓得脸色惨白,抓住苏凝的衣袖:“娘娘!真的动手了!我们要不要……”
“不动。” 苏凝按住她的手,目光锐利如刀,“传我的令,各宫紧闭宫门,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动!东宫加派十倍侍卫,护住太子!”
她知道,这是皇帝设的局,故意引柳家的人出手,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她此刻要做的,不是去凑热闹,是稳住后方 —— 只要六宫不乱,太子安全,皇帝就能专心对付那些叛党。
景仁宫的侍卫很快行动起来,宫道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像擂在人心上的鼓。苏凝站在廊下,望着养心殿的火光越来越亮,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忽然觉得掌心的玉印变得异常沉重。
这重量里,有权力的荣光,更有无数人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厮杀声渐渐平息。李德全提着盏灯笼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娘娘!成了!镇国公旧部和柳家的人都被抓了!皇后…… 皇后在坤宁宫服毒自尽了!”
苏凝的指尖猛地收紧,玉印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皇后刚入宫时的样子,想起她在花树下给皇帝塞荷包的羞怯,想起她抱着太子时眼里的温柔 —— 那个鲜活的少女,终究还是被权力和仇恨吞噬了。
“知道了。”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将玉印放回锦盒,“让人去坤宁宫,按中宫的礼制收敛皇后,别委屈了她。”
李德全愣了愣,随即应声而去。晚翠看着苏凝苍白的脸,忍不住道:“娘娘,您不难过吗?毕竟……”
“难过?” 苏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在这宫里,谁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她今日的结局,早在挪用赈灾银、勾结镇国公时就注定了。我若心软,死的就是我,是太子,是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坤宁宫皇后薨逝,辍朝三日;柳家党羽尽数收监,查抄家产;镇国公旧案审结,相关人等秋后问斩。”
每一个字都写得沉稳有力,墨汁透过纸背,在桌面上留下淡淡的痕,像滴在权力棋盘上的血。
天快亮时,皇帝来了。他穿着件玄色常服,鬓角沾着点血污,显然刚从养心殿的乱局中脱身。他看着案上的锦盒,又看看苏凝,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累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这金印,压得你不轻。”
苏凝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忽然觉得眼眶一热。连日来的紧绷、算计、心惊胆战,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委屈的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陛下,” 她哽咽着说,“我好像…… 手上沾了好多血。”
“那不是你的血。” 皇帝紧紧抱着她,声音坚定,“是乱臣贼子的血,是阻碍江山安稳的血。你没做错,永远都没做错。”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那方 “六宫统摄” 的金印上,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苏凝知道,皇后的死,柳家的倒台,不是结束,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她要握着这枚印,面对更多的阴谋,更深的算计,直到…… 再也握不住为止。
可她不后悔。
因为她明白,金印的重量,从来不是权力的炫耀,是守护的责任 —— 守护太子的安稳,守护六宫的安宁,守护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哪怕代价是双手染血,孤苦一生。
风卷着晨光,掠过景仁宫的飞檐,吹动了廊下的铜铃。那清越的声响里,藏着权力的沉重,也藏着一个女子在深宫中,用一生书写的孤勇。
而那方玉印,在锦盒中静静躺着,赤金嵌补的绺裂在阳光下闪着,像一道永远醒目的警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