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张承的指挥部,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此刻惨白得如同渔阳工坊最新出品的、尚未成功漂白的劣质纸张。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张承的胳膊,声音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太…太守!华将军!您…您可得救救小弟…不,是救救舍妹啊!她…她一个弱质女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辽西,要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我大哥非把我剁碎了扔海里喂鱼不可!呜呜呜……”
张承被他晃得头晕,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没好气地道:“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连自己妹妹混上船都不知道?你们糜家的管事都是吃干饭的吗?”
糜芳哭得更凶了:“谁能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啊!平时在家里也就是爬爬树、掏掏鸟窝,最多偷偷看我大哥的书信…谁知道她这次敢玩这么大!女扮男装!混迹军营!这…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糜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脸面?”张承嗤笑一声,“脸面有命重要?赶紧想想她能去哪儿吧!这辽西现在乱得跟一锅八宝粥似的,里面什么豆子都有!”
郭嘉不知何时又揣着酒葫芦溜达了过来,看着哭成泪人的糜芳和一脸烦躁的张承,悠悠道:“主公,嘉观糜小姐留书,言道‘欲多盘桓数日,体察北地风情,增广见闻’。以此推断,她未必会远走,很可能就在乐阳城内,或者周边正在‘建设’、颇有‘风情’之处。”
张承眼睛一瞪:“乐阳城?就这破地方?除了工地就是俘虏营,有啥风情可体察?体察怎么搅拌水泥更均匀吗?”
郭嘉抿了口酒,笑道:“主公岂不闻‘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或许在糜小姐眼中,这热火朝天的工地、与众不同的‘劳动改造’,便是前所未见之‘风情’。”
张承一想,好像有点道理。那糜贞在徐州见的都是精致园林、繁华市井,突然跑到这充满“后工业革命”气息(虽然只是水泥革命)的辽西,看啥都觉得新鲜也不奇怪。
“行吧!”张承一拍大腿,“那就先在乐阳城里给我搜!记住,是找一个‘细皮嫩肉、可能女扮男装的漂亮小子’!动静小点!别搞得满城风雨!尤其不能让那些还在‘劳动改造’的家伙看笑话!”
于是,一道特殊的、不能明说的“寻人启事”在乐阳城内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赵云派出了麾下最机灵的斥候,换上便装,混迹于市井;严纲则发挥他大嗓门的“优势”,在军营和工地“不经意”地提起“有没有看见一个特别白净、不爱说话的小兄弟”;就连王铁柱都接到了秘密任务,让工匠们留意有没有生面孔对水泥工艺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然而,几天过去了,糜贞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张承急得嘴角起泡,一方面是真担心这大小姐出事,另一方面也是被糜芳天天在耳边哭嚎搞得神经衰弱。他现在看谁都像女扮男装,尤其是那些长得清秀点的士兵或者工匠,他都要下意识多瞄几眼,搞得不少人心里发毛,以为主公有什么特殊癖好。
“奉孝!你这招不灵啊!”张承揪着头发,“乐阳城都快被老子翻个底朝天了!连耗子洞都掏了!人呢?”
郭嘉老神在在地晃着酒葫芦:“主公稍安勿躁。若嘉所料不差,糜小姐并非藏匿,而是……融入了。”
“融入?”张承一愣,“融哪儿去了?总不能融进水泥里了吧?”
“非也非也。”郭嘉摇头,“嘉是说,她可能换了一种身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未曾留意。”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说马钧先生求见,有要事禀报关于水泥船的进展。
张承精神一振,暂时把寻人的烦恼抛到脑后:“快请!”
马钧依旧是那副拘谨的样子,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神采,说话似乎也流利了一点点(可能是紧张的):“主…主公!属…属下与王…王工等人,连…连日攻关,已…已初步解决水…水泥船…龙…龙骨与…与壳体的…结…结构问题!按…按比例缩小的…模…模型,已…已能在…在…小河中…平稳…漂浮!”
说着,他让身后的工匠抬进来一个长约三尺、灰扑扑的水泥船模型。这模型虽然粗糙,但船体线条流畅,中空结构,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张承大喜,围着模型转了好几圈,连连称赞:“好!好啊!马先生,你真是立了大功了!王铁柱,你们也不错!”
王铁柱咧着嘴傻笑,与有荣焉。
马钧受到鼓励,继续结结巴巴地阐述下一步计划,包括如何放大比例、如何解决整体浇筑的工艺难题、如何测试抗风浪能力等等。张承听得连连点头,虽然大部分技术细节他听不懂,但感觉非常厉害。
就在会议气氛一片大好之时,张承眼角余光瞥见,站在马钧身后、一个一直低着头默默记录着什么的小工匠,似乎……特别白净?手指也纤细得不像话?
他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走到那小工匠身边,假装对船模很感兴趣,实则偷偷打量。
只见这小工匠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沾满水泥点子的粗布工服,头上戴着顶破旧的皮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也蹭了不少灰,但脖颈处的皮肤却白皙细腻,耳垂小巧,隐约还能看到耳洞的痕迹!
张承的心脏“咯噔”一下,不会吧?这么巧?
他故意咳嗽一声,问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那小工匠身体微微一僵,头埋得更低,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回道:“回…回太守,小…小的叫…叫甄宓(明显是瞎编的),是…是马先生新…新收的…学徒。”
声音虽然刻意伪装,但那偶尔流露出的清脆尾音,以及这临时瞎编的名字(甄宓?你咋不叫貂蝉呢?),让张承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糜家大小姐!
好家伙!居然混到老子的核心技术团队里来了!还成了马钧的学徒?这渗透能力也太强了吧!
张承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对方身体瞬间绷紧):“嗯,不错!好好跟马先生学!以后前途无量!”
他转过身,对马钧和王铁柱道:“马先生,王工,你们继续研究,尽快拿出能载人的实船方案!需要什么尽管提!”
打发走了马钧一行人,张承立刻叫来郭嘉和赵云,压低声音道:“人找到了!”
郭嘉毫不意外,微微一笑:“哦?在何处?”
“就在马钧的工坊里!扮成个小工匠!”张承咬牙切齿,“这丫头片子,胆子忒肥!居然混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了!”
赵云眉头微皱:“主公,既已找到,是否立刻将其‘请’回,交由糜先生?”
“请?怎么请?”张承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扮工匠扮得正起劲,我们直接去抓人,她万一嚷嚷起来,或者干脆跑了,这乐阳城这么大,工坊环境又复杂,再找就难了!而且,马钧那边正到了关键时候,不能受打扰。”
郭嘉点头:“主公所虑极是。既然糜小姐自愿‘体验生活’,且并未暴露身份,不如……将计就计?”
“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派两个机灵点、身手好的侍女,也扮成工匠,混进工坊,就近‘保护’兼监视。同时,主公可找个由头,比如……视察工坊进度,亲自去会会这位‘甄宓’小兄弟,点她一下,让她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但又给她留足面子,劝她自己乖乖回来。”郭嘉眼中闪着狐狸般的光。
张承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既避免了强行抓人的尴尬和风险,又能敲打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
“好!就这么办!子龙,挑人的事交给你!要绝对可靠,最好会点拳脚的!”
“遵命!”
第二天,张承便大张旗鼓地前往城外的水泥船研发工坊“视察工作”。
工坊里热火朝天,工匠们都在忙碌着。张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躲在马钧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甄宓”。他故意在马钧的讲解下,对水泥船模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问东问西,然后装作随意地走到“甄宓”面前。
“这位小兄弟,记录得很认真嘛。”张承拿起“他”放在一旁记录数据的粗糙纸页,上面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叫什么名字来着?甄…宓?这名字挺特别啊。”
“甄宓”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低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是…是的,太守。”
张承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道:“甄宓?我倒是认识一位徐州来的朋友,他家好像丢了个妹妹,她的名字正好是你名字倒过来念,你说巧不巧?”
“甄宓”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慌,虽然脸上有灰,但也能看出脸颊迅速泛起的红晕。
张承心里暗笑,继续低声道:“这辽西工地,风吹日晒,水泥灰又重,可不是什么‘体察风情’的好地方。万一磕着碰着,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那得多让人心疼啊?你说是不是,‘甄’小兄弟?”
“甄宓”——也就是糜贞,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承,既有被识破的窘迫,也有一丝不服气。
张承见好就收,直起身,大声对马钧道:“马先生,你这位小学徒不错,记录得很详细!好好培养!”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糜贞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糜贞就在那两位新来的“女工匠”(实为赵云安排的侍女)“陪同”下,“主动”回到了乐阳城内的郡守府临时驻地。
糜芳见到完好无损、只是略显狼狈的妹妹,差点又哭出来,抱着她就是一通数落和后怕。
糜贞倒是颇为镇定,她换回女装后(虽然只是普通的棉布衣裙,却难掩其清丽容颜),大大方方地向张承行了一礼:“小女子糜贞,多谢华太守这些时日的‘照拂’与今日的‘点拨’。”
张承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举止落落大方的少女,很难将她与工坊里那个灰头土脸的“甄宓”联系起来,心里也不禁暗赞一声糜竺基因不错。
“糜小姐客气了,”张承摆摆手,“辽西粗鄙之地,让小姐受惊了。以后这种‘体验生活’的事,还是提前打个招呼为好,也免得令兄担忧。”
糜贞微微一笑,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太守治下的辽西,虽粗犷,却生机勃勃,与徐州截然不同,让小女子大开眼界。尤其是那水泥工坊,竟能化土石为坚船,更是令人惊叹。华太守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张承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打了个哈哈:“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糜芳生怕妹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拉着她向张承告辞,准备次日一早就返回徐州。
然而,就在糜氏兄妹准备离开的这个晚上,乐阳城西的俘虏营,又出幺蛾子了。
几个前黑风寨的刺头,因为不满“劳动改造”的强度,趁着守夜士兵换岗的间隙,打伤了看守,抢了几匹马,企图向西逃窜!
消息传来,张承刚喝下去准备压惊的“英雄血”差点喷出来。
“妈的!还有完没完!”他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老子这边刚搞定一个大小姐,那边俘虏又造反!这辽西郡是跟老子犯冲吗?!”
赵云立刻起身:“主公,云这就带人去追!”
“追!给老子往死里追!”张承怒吼,“抓回来之后,也别修路了!通通给老子扔到最苦最累的矿场去挖石头!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改造’!”
这一夜,乐阳城内外,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而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火把闪烁、人马喧嚣的糜贞,眼中却异彩连连。
“这位华太守,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清闲呢。”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这北地,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她开始觉得,就这么回徐州,似乎……有点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