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展开那封从江南来的信,指尖在“一切安好”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信纸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气息,字迹是他熟悉的清秀笔触。
“平安就好。”他低语,将信纸仔细折好收进暗格。三年,确实很快就能过去。
四皇子府内,宇文珏正在书房作画,听闻心腹回报朝堂动向,笔尖微微一顿。
“没想到这次解禁,沈玦竟会替本王说话。”他放下笔,目光深沉,“这次突然转向,不知安的什么心。”
幕僚低声道:“殿下,沈玦此人深不可测,不得不防。”
“派人盯着他。”宇文珏重新执笔,在画上添了几片竹叶。
三皇子府邸,宇文铭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沈玦这是铁了心要跟本王作对?”他冷笑,“先是为老四求情,现在又对老七格外上心。”
侍卫躬身回报:“属下查过,沈玦解毒后一切如常,每日按时上朝,下朝后多是回府处理公务。只是......”
“只是什么?”
“陆府大小姐陆明璃,半月前与苏家兄妹一同去了江南。同行的还有......安国公府的楚小姐。”
宇文铭眸光一凛:“楚月华也去了?”
“是。安国公府对外说是去江南巡查产业。”
宇文铭缓缓踱步到窗前,夜色中的庭院显得格外寂静。
“苏衡刚为他解了毒,他就让陆明璃跟着去江南......”他若有所思,“派人去江南仔细查查,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属下明白。”
江南的冬日来得迟,十一月的天还带着些许暖意,可陆明璃的身子却一日重过一日。
她正对着铜镜更衣,忽然发现襦裙的腰身已经系不上了。不仅是腰身,整个腹部隆起得异常明显,才五个多月的身孕,看着却像旁人七八个月的大小。
“小姐这肚子......”秋云帮她换上更宽松的衣裙,语气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太大了些?”
陆明璃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腹部,眉头微蹙。她也觉得怀相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信鸽的扑翅声。秋云连忙取回竹管,抽出常青的回信。
“常青说在城南有一处隐蔽的宅子,靠着织造坊,平日里人来人往反而不易惹人注意。”秋云压低声音念道。
陆明璃沉吟片刻:“安排几个可靠的人住进去,扮成我的模样。这里一切照旧,该采买采买,该出门出门。”
秋云会意:“小姐是要......”
“半个月后,我们搬走。”陆明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你我二人,谁也不能说。”
“小姐!”秋云急得声音都变了,“您如今这身子,怎能不住稳婆?万一......”
陆明璃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坚定:“不走远,就在隔壁巷子。那处宅子与这里只隔着一道墙。”
她走到妆台前,取出一个小匣子:“这些日子,你想办法找两本医书来,最好有接生相关的。再备些干净的布匹、剪刀,还有止血的药材。”
秋云看着小姐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小姐是担心......有人会对您不利?”
“不是担心,是迟早的事。”陆明璃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三皇子的人找到这里是早晚的事。我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别人拿捏他的把柄。”
她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这一次,似乎比往常更激烈些。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
“去准备吧。”她收回思绪,语气恢复平静,“这半个月,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
秋云红着眼眶应下,走到门口又回头:“小姐,真的不告诉苏先生吗?有他在,终究稳妥些。”
陆明璃轻轻摇头:“苏先生已经帮了我们太多。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另外,”声音压得很低,“该准备过冬的物什了。”
秋云会意,取出纸笔。主仆二人对坐在窗下,就着昏暗的天光细细列单。
“米面要多备些,容易存放的腌菜、腊肉也不能少。”陆明璃的指尖在纸上轻点,“药材最要紧,当归、黄芪这些补气血的,还有......”她顿了顿,“接生时可能用上的,都多备些。”
秋云一一记下,笔尖却微微发颤:“小姐,这么多东西,一次采买太惹眼了。”
“分批次买。”陆明璃早已想好,“你亲自去不同的铺子,每次只买三五日的用量。布匹去城东李记,药材到城西回春堂,米面就在巷口的杂货铺。”
她取出一盒银子递给秋云:“用现银结账,记着戴面纱。”
接下来的几日,秋云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提着不同的包裹。有时是几匹素布,有时是一包药材,还有时只是些寻常的针线杂物。
待到夜深人静时,隔壁后院的侧门才会悄悄打开。雇来的外乡脚夫沉默地将一袋袋米面、一捆捆柴火搬进隔壁宅子。这些人都被要求在天亮前离开,工钱给得丰厚,但谁也不许多问一句。
“小姐,都安置妥当了。”这夜子时,秋云踩着湿滑的青苔小路回来,斗笠上还挂着雨珠,“那宅子里一应俱全,就是......太冷清了些。”
陆明璃正对着烛火缝制一件特别宽大的寝衣,闻言抬头:“冷清才好。等我们搬过去,就再不要出门了。让外头的人都以为那宅子一直空着。”
她放下针线,轻轻按着后腰。这几日胎动得厉害,常常半夜把她闹醒。腹中的孩子似乎格外活泼,有时甚至能感觉到不止一处同时在动。
“小姐是不是又难受了?”秋云连忙上前,“要不还是请苏先生......”
“不可。”陆明璃斩钉截铁,“苏先生仁心,若知道我独自待产,定会前来照料。可他身边还有小芷,还有......楚小姐。我们不能连累他们。”
她走到窗前,望着隔壁宅子黑黢黢的屋顶轮廓。雨丝在夜色中斜斜飘落,将两座宅院笼罩在同一片朦胧里。
“再等十日。”她轻声道,“十日后,我们就搬过去。”
“去歇着吧。”陆明璃转身,吹熄了烛火,“明日还要去置办些婴儿的衣物。记住,要买男娃女娃各几套。”
夜深了,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陆明璃坐在书案前,铺开素笺,提笔时却久久未落。
“还得再写几封信。”她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安排人定期送去京城,不能让他起疑。”
秋云在一旁默默研墨,看着小姐写下“江南冬日和暖,一切安好”这样的字句,心里一阵发酸。这些信写得越是平静,背后的隐忧就越沉重。
写完给沈玦的信,陆明璃又取出一张新的信纸。这一次,她的笔迹明显谨慎了许多:
“苏先生亲启:近日旧疾复发,需静养些时日,不便见客。若有要事,可书信往来。”
她将信纸轻轻吹干,折好装入信封:“明日你亲自去一趟,把这封信交给苏先生。就说我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秋云接过信,忍不住道:“苏先生若是问起详情......”
“他不会多问的。”陆明璃轻轻摇头,“苏先生是明白人,见信自然懂得分寸。至于小芷......”她顿了顿,“有楚小姐在,苏先生会更谨慎些。”
这步棋她思量已久。苏衡得知她需要静养,定会拦着苏芷前来打扰。而楚月华身为未出阁的千金,更不会贸然探访一个“染病”的人。如此一来,她在这宅中待产,便不会有人打扰。
“等我们搬过去后,你每隔几日还是照常出门采买,让人瞧见这里的炊烟。”陆明璃继续吩咐,“若是苏先生派人来问,就说我吃了药刚睡下。”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在夜风中摇曳的梅树。再过些时日,梅花就要开了,可惜她注定要错过这一季的花期。
“小姐想得这般周全......”秋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明璃转身,烛光映着她平静的侧脸:“不是我想得周全,是不得不周全。”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那里正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这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两处不同的胎动,一左一右,像是在相互呼应。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紧,终于明白为何这身子比寻常孕妇沉重得多。
“去吧。”她轻声道,“把信送出去。记住,从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病’了。”
秋云红着眼眶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腊月将至,江南的冬日到底还是显出了几分清寒。细雨夹着细雪,落在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化作了湿漉漉的水渍。
三皇子府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宇文铭听着刚从江南回来的探子禀报,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扶手。
“陆明璃到了江南后,几乎从不出门?”他微微挑眉,“连苏家兄妹也不见?”
探子躬身道:“是。属下打听过,说是染了风寒,需要静养。苏先生去看过两次,都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倒是楚小姐......”
宇文铭眸光微动:“楚月华如何?”
“楚小姐几乎日日都去苏家别院。”探子如实回禀,“有时带着新得的古籍,有时是些江南特有的花草。苏姑娘与她很是投缘,常一同出游。”
宇文铭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院中积了薄雪的石榴树。这个结果,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让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陆明璃当真病了?”他忽然转身,“可请过其他大夫?”
“请过两位当地郎中,都说是需要静养。”
宇文铭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挥手让探子退下,独自在书房中沉思。陆明璃称病不出,楚月华频频造访苏家,这两件事看似无关,却都绕着同一个中心——苏衡。
“沈玦......”他低声自语,“你让心爱的女人跟着苏衡南下,是真的放心,还是另有安排?”
窗外雪势渐大,将庭院染成一片素白。宇文铭的视线越过院墙,仿佛要望穿这千里江山,看清江南那座小院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而此刻的江南,楚月华正站在苏家别院的回廊下,手中捧着一株新得的寒兰。
“这花最是难得,只在冬月开花。”她轻声对苏衡说道,眼角余光却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
苏衡接过花盆,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指,两人俱是一怔。
“多谢楚小姐费心。”他微微侧身,耳根在寒风中泛着淡淡的红。
楚月华低头抿嘴一笑。这些日子以来,她借着与苏芷交好的名义频频来访,每次都会带上些新奇物件。有时是珍本医书,有时是罕见药材,今日这株寒兰,更是费了她不少心思才寻得。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每当看见苏衡收到礼物时那克制的欢喜,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苏先生不必客气。”她福了福身子,“明日我再来陪芷儿说话。”
转身离开时,她的裙裾在雪地上扫出浅浅的痕迹。而苏衡站在廊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寒兰散发着清冽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