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三年一度的公开考核选拔如期举行。此番考核因面向天下医者，意义非凡，更是惊动了两位皇子亲临监考——三皇子宇文铭与四皇子宇文珏分坐主考台左右，使得本就肃穆的考院更添几分凝重威压。
考核不再局限于笔试，首场便是于大殿之上，由众太医现场提问，考生即刻作答。殿内鸦雀无声，唯有考官沉稳或锐利的声音回荡。
“《灵枢·经脉》篇有言‘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请问，何以理解‘处百病’之‘处’字深意？”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率先发问，目光扫过众考生。
问题刁钻，直指经典细微之处。不少考生面露难色。轮到苏衡时，他略一沉吟，从容答道：“回大人，此处‘处’字，非仅处置、处理之意。更含‘定位’、‘洞察’之妙。意指经脉理论乃洞察百病根源、确定病位所在之根本，唯有明辨经络循行、气血流转，方能精准施治”
他阐释精当，不仅回答了字面意思，更点出了经络理论的核心价值。那老太爷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紧接着，另一位面色略显冷硬的考官，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苏衡，提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病例：“若有病者，症见发热恶寒，头身疼痛，然其脉象却沉细欲绝，看似阴寒内盛，该当如何辨析？”
此题一出，连旁听的几位太医都微微蹙眉。这脉证不符的情况，最易误诊。
苏衡依旧面色平静，略加思索后，清晰答道：“此乃‘真热假寒’，或‘阳证似阴’之危候。热邪深伏于内，格阴于外，故外现寒象，脉亦沉伏。当细察其胸腹是否灼热、口渴是否喜饮冷、小便是否短赤。若见此类真热之象，便不可为假寒所惑，急当清泄内热，透邪外达，可选白虎加入参汤或承气类方加减，若误用温补，必致阳亢阴竭，危殆立至。”
坐于上方的三皇子宇文铭，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面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四皇子宇文珏则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唇边一丝玩味的笑意。
随后便是诊脉。众考生需依次为早已安排好的、病情各异的病患诊脉。轮到苏衡时，他面对的是一位面色萎黄、气息微弱的老者。苏衡凝神静气，三指搭上老者腕间，细心体察。
片刻后，他正欲开口陈述脉象与推断，旁边一位考官忽然出声打断，语气带着质疑：“苏考生，此老者脉象沉弱，一目了然，你为何诊察如此之久？”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让殿内气氛一紧。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衡身上。
苏衡并未慌乱，收回手，对着考官和两位皇子方向躬身一礼，声音依旧平稳：“回大人，此位老丈脉象确以沉细弱为主，主气血亏虚。然细察之下，其尺脉根部却隐有一丝弦硬之象，如按琴弦，此乃阴虚阳浮，虚中夹实之兆。若仅见其虚而一味进补，恐碍滞气机，甚至引动虚阳上越。故需仔细分辨，用药当以滋阴潜阳为主，佐以疏通，如六味地黄丸合焦三仙加减，方为妥帖。”
发难的考官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
三皇子宇文铭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看着下方从容不迫的苏衡，眼神冰冷。四皇子宇文珏则放下茶盏，目光在苏衡和那位吃瘪的考官之间转了转，笑意更深。
“陛下驾到——！”
殿内所有人，包括端坐监考的三皇子、四皇子，以及众考官、考生，皆是一惊，慌忙离席起身，齐刷刷跪伏在地，高呼：“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威严。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在宫人簇拥下缓步走入大殿，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在主考台落座。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不高，“朕听闻今日太医院选拔，天下英才汇聚，便过来看看。不必拘礼，考核继续。”
众人谢恩起身，两位皇子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显然没料到父皇会突然亲临。
考核在一种更为压抑的寂静中继续进行。轮到下一位“病患”时，或许是因圣驾亲临而过于紧张，考生在描述初步症状时，竟有些词不达意。
皇帝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一直旁观的三皇子宇文铭忽然开口：“父皇，儿臣观这位考生苏衡，方才辨析疑难脉象颇有见地。既然此妇之症一时难以定论，何不让他也一同参详，或许能有独到见解？”他这话看似举贤，实则将苏衡骤然推至御前，若一言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四皇子宇文珏眸光一闪，并未出声，只是静静观望。
皇帝闻言，目光也转向了苏衡，带着审视：“哦？那你便上前来看看。”
“是，陛下。”苏衡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他走到那妇人面前，并未立刻诊脉，而是先细观其面色、眼神、呼吸节奏，又温声询问了几句咳嗽的时辰、痰液的性状等细节。
片刻后，他才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妇人的腕脉上。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闭目凝神，细心体察，良久，方收回手。
他转向御座，从容禀道：“陛下，此位夫人脉象浮取细数，沉取则弱而无力，且右寸脉尤显涩滞。结合其面色无华、气短咳嗽、痰少难咯之症，依晚生浅见，此非寻常风寒咳嗽，乃是肺阴亏虚已久，虚火内灼，炼液为痰，更兼肺络略有瘀阻所致。若单纯止咳或宣肺，恐难见效，反而可能伤及气阴。当以滋阴润肺、清降虚火为主，佐以活血通络之品，例如沙参麦冬汤合茜草、桃仁等化裁，缓缓图之，方是根本。”
皇帝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苏衡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只问了一句：“依你之见，需调理多久可见效？”
苏衡不卑不亢：“若用药对症，调摄得宜，约需两月至三月，咳嗽可止，气色渐复。然肺阴亏虚非一日之寒，若要根除，后续仍需耐心滋养。”
皇帝微微颔首，未再多言，只道：“继续考核吧。”
三皇子宇文铭的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面色更加阴沉。他本想将苏衡架在火上烤，却没料到反而给了对方一个在御前展现才华的机会！
四皇子宇文珏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心中对苏衡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此子，确非池中之物。
考核结束，结果需待十日后放榜。沈玦作为举荐人，为避嫌并未参与具体考评，但宫中发生的一切，自有耳目及时禀报于他。
回到别院时，暮色已浓。院内灯火温馨，驱散了春夜的微寒。陆明璃正与秋云在廊下陪着昭儿和曦儿玩耍，两个孩子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为寂静的庭院增添了许多生气。
见沈玦回来，陆明璃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袍，眼中带着关切，轻声问道：“修远，今日太医院考核……苏先生他，考得如何？”她知晓此事关乎楚月华终身，也关乎苏衡前程，心中一直记挂。
沈玦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尚算平和：“应对尚可，沉稳有余。”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亲临考院，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陆明璃闻言，美眸微睁，露出一丝惊讶与担忧。
“他答得妥当。”沈玦简略道，“十日后才出结果，不过……以他今，应当问题不大。”
听他这么说，陆明璃才稍稍安心，轻轻“嗯”了一声。
沈玦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乳母怀中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望着他的曦儿身上。他走过去，伸手将那软糯的小身子接了过来。孩子似乎认得父亲的气息，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沈玦低头看着女儿日渐圆润的小脸，伸出食指，极轻地碰了碰她嫩藕般的手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低声道：“三个月了……变化真大。”他想起自己身陷囹圄的那一月，错过了一些成长的时光，如今抱着孩子，更觉时光飞逝，也更深切地感受到肩上的责任。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还要你再等三年……才能给你们母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陆明璃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曦儿襁褓的系带，抬起头，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没关系的。”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管多久，我都心甘情愿地等。只要你和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她的话语如同暖流，悄然熨帖着沈玦心底那处因权势倾轧而冰封的角落。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只是将臂弯收得更紧了些。
是夜，净房内水汽氤氲，弥漫着安神舒缓的药草香气。巨大的柏木浴桶中，水温恰到好处。
陆明璃先被秋云伺候着入了水，温热的水流包裹住疲惫的身躯，她舒适地轻叹一声，闭上眼。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踏入水中的轻微响动。她未睁眼，却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靠近。
沈玦在她身后坐下，宽阔的胸膛贴着她光滑的背脊，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漾，拍打着两人的肌肤。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拥着她，下颌抵在她湿漉的发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也柔和了平日里冷硬的线条。
“累了？”陆明璃微微侧头，轻声问。
“嗯。”他低应一声，鼻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沐浴中清新的水汽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不再说话，放松身体，完全倚靠在他怀中，任由温热的水流和身后坚实的依靠驱散彼此的疲乏。他的手掌带着薄茧，在她手臂和腰侧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不带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与确认。
水汽朦胧中，肌肤相贴，呼吸交融，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这一刻的静谧与亲密，远比任何激烈的索取更能慰藉彼此饱经忧患的心灵。
然而，温存静谧之中，某些念头终究还是在水汽的蒸腾下悄然复苏。他环在她腰际的手臂渐渐收紧，原本只是安抚的摩挲，指尖的力道不知不觉间加重了些许，带着一种隐晦的探寻意味，在她腰侧的肌肤上流连。
陆明璃感知到他气息的变化，身子微微一僵，脸颊泛起红晕，好在被氤氲的水汽遮掩。她并未抗拒，只是将头更低地埋入他颈窝，细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他的吻，带着温热的水汽，落在她敏感的颈侧，随后蜿蜒而上，含住了她早已泛红的耳垂，引来她一阵细微的战栗。浴桶内的水波荡漾得愈发明显，撞击着桶壁，发出暧昧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息。沈玦依旧从身后拥着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两人皆微微喘息着。热水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慵懒。
“水要凉了。”陆明璃声音带着事后的绵软，轻声提醒。
“嗯。”沈玦低应一声，却并未立刻动作，手臂又收紧了些许，仿佛贪恋这片刻的温存。良久，他才率先起身，带起一片水声，随即用宽大的棉布巾将她仔细包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陆明璃浑身酥软，被沈玦用棉布巾裹着抱回内室，沾到柔软床褥时，几乎立刻就要沉入梦乡。她倦极了，连指尖都懒怠动弹，含糊地嘟囔了一声，便想蜷缩起来。
然而，沈玦却没有放开她。他将她揽在怀中，让她背对着自己侧躺下，温热的手掌依旧贴在她腰腹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低声在她耳畔道：“别睡，还没用苏先生教的方法。”
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陆明璃困得眼皮打架，闻言更是羞窘，耳根都烧了起来。方才在浴桶中那般……已是极尽缠绵，此刻还要……她下意识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想避开他依旧流连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哀求：“修远……明日再……”
“此法需在事后特定时辰内施行，方有成效。”沈玦打断她，“既决定了用这法子，便需遵循其道，半途而废岂非前功尽弃？”
他说得有理有据，陆明璃一时无法反驳。她能感觉到他指尖带着熟悉的温热，开始在她腰后、小腹几处特定的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按压、揉动起来。那力道恰到好处，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感，起初有些酸胀，随后便化作一股深沉的暖流，缓缓在体内弥散开来，竟真的驱散了些许事后的黏腻与疲惫。
她不再挣扎，安静地伏在他怀中，任由他动作。
她睁开眼，透过帐幔缝隙透进的微光，看着他模糊的侧脸轮廓。他低垂着眼，神情专注，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本不必如此。以他的身份地位，多的是法子避子。可他偏偏选了这最麻烦、却对她身体最无害的一种。
“……重吗？”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动作微微一顿，低声问。
陆明璃轻轻摇头，将脸更深地埋入枕间，声音闷闷的：“……还好。”
他便不再说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种静谧而奇异的亲昵在两人之间流淌，超越了单纯的肉体欢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手臂重新环住她的腰，将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睡吧。”他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与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