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两秒,最终还是点进了微光节点的后台数据库。
绿色的接收率曲线像被踩扁的弹簧,从月初的67%一路滑到了23%。
他滚动鼠标的手突然顿住——最下方的备注栏里,陈默用红色字体标了一行小字:建议调取b区11号节点日志。
的一声,手机弹出新消息。
陈默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林哥,我比对了近三个月的传播路径,83%的课程已经脱离咱们的原始网络。背景音里传来键盘敲击声,有个退休教师在社区办家庭读书会,把《社会契约论》拆成了茶话会议题;夜市卖烤冷面的大姐,把康德的道德律令印在餐巾纸上;更绝的是...广场舞队把《论法的精神》编成了三步踩的歌词。
林枫的后颈微微发烫。
他点开陈默发来的定位地图,原本集中在学校、咖啡馆的蓝色光点,此刻像被风吹散的星子,散落在老城区的胡同、菜市场的遮阳棚下,甚至城乡结合部的废品收购站旁。
有个光点在幸福里养老院闪了闪,备注写着:护工用《理想国》给老人解闷。
我们...失业了?他对着空气喃喃,指节无意识叩着桌沿。
窗台上那盆养了三年的绿萝垂下来,叶片扫过他手背,凉丝丝的。
门一声被推开。
张野的牛仔外套还沾着市集的木屑,手里捏着一叠打印纸:小莉的最新举报材料。他把纸拍在桌上,她说查到七个非法教学点,我让老刘叔帮忙核了地址——
林枫扫过第一行地址:人民公园西二门内20米,指尖突然顿住。
他抽出第二张:朝阳路137号,那是去年就被拆成废墟的老邮局;第三张红月亮网吧302包间,实际上网吧半年前就改成了剧本杀店。
最后两张更离谱,一个标着护城河桥墩下,另一个是动物园猴山背后。
她在造假。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
赵子轩不知何时凑过来,钢笔尖抵着猴山背后那个地址:积分落户需要连续三个月无虚假举报记录,她这是用最安全的方式交差——既完成任务,又不真的伤害谁。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暗了暗,当年她被谣言困在卖身救母的局里,现在终于学会在系统里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小莉的举报材料上。
林枫望着那片叶,忽然想起军训时张野顺拐踢正步,把教官的帽子都撞飞了;想起赵子轩为了追女生在寝室练土味情话,被宿管阿姨抓包时说阿姨您长得像我未来丈母娘;想起陈默第一次用黑客技术黑了学校广播,放的是《恋爱循环》...原来他们折腾了这么久,最后要教给别人的,不过是的另一种方式。
做最后一件事吧。林枫突然开口。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圈,告别直播。
不讲内容,只开空镜头。
背景音乐用孩子们读《少年中国说》的录音。
赵子轩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标题呢?
这堂课,我们不上了林枫的笔尖重重顿在白板上,让陈默把链接伪装成社区正能量学习入口,推给所有受控账号。
张野去市集发最后一批信息盒,玩具底部刻现在,轮到你讲故事了
张野扯了扯牛仔外套拉链:刻字的工匠我联系好了,今晚就能出货。
我去联系老学员录《少年中国说》。赵子轩已经掏出手机,三中王老师班上的学生,还有社区读书会的孩子们...对了,让王老师帮忙录一段?
林枫摇头:不用。我们退场,就该彻底退场。
直播当天,404寝室的台灯调得很暗。
陈默架好摄像机,镜头对准空着的四张书桌——赵子轩的钢笔筒,张野的木工工具盒,林枫的旧笔记本,还有陈默自己的机械键盘,都安静地待在原位。
电脑里循环播放着录音: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开始吧。林枫点击直播按钮。
观看人数开始跳动:10,100,1000...当数字跳到十万时,张野举着手机凑过来:评论区炸了。
林枫凑近屏幕。
第一条评论是今天没人讲话,但我们听到了,第二条我把抄的《百年孤独》给了工地工友,第三条我妈说她也想学哲学,让我教她。
有个Id叫护工小王的用户发了张照片:养老院的走廊里,七个老人围坐,中间摊开一本手写的《理想国》摘抄。
小莉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上。
对话框里,管理员的消息不断弹出:重点监控9月28日20:00直播发现立即上报。
她的鼠标指针在和之间来回移动,最后猛地合上笔记本。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床头贴着的积分落户进度表,最后一栏连续无虚假举报后面,她用红笔打了个勾。
老刘叔的巡查表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他走到转角的出租屋前,听见里面传来整齐的朗读声: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门内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涨潮的海水。
他摸出兜里的笔,刚要敲门,手却停在半空。
风掀起巡查表的一角,他突然用力一撕,碎纸片打着旋儿落进垃圾桶。
凌晨三点,直播自动结束。
画面定格在404的空桌,桌上那本《地下教材》翻到最后一页,字迹是赵子轩的钢笔字:当你们不再需要我们,才是我们真正的胜利。
林枫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城市的天际线泛着鱼肚白,他看见:
——巷口的早餐摊前,两个环卫工蹲在马扎上,共享一本翻旧的《哲学导论》;
——送外卖的电动车筐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抄着我思故我在;
——夜市的布棚下,绣娘在桌布上绣了一行小字:知识不是恩赐。
断了线的风筝,飞得最远。他轻声说。
晨光里,一只风筝从远处的楼顶升起。
线轴应该是断了,它摇摇晃晃却越飞越高,掠过居民楼的晾衣绳,越过学校的旗杆,向着泛白的天空去了。
张野的机械表在黑暗中亮起绿光。
他摸着口袋里的信息盒,金属表面还带着刻字机的余温。
明天要去青州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帮老教授整理古籍。
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有张皱巴巴的听课证——是王老师悄悄塞给他的,上面写着特邀学员。
窗台上的绿萝在风里晃了晃,叶片上沾着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