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辞退通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苏一疲惫不堪的视网膜上。
“苏一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由于公司业务调整……” 后面的话,苏一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灰色的坟茔,埋葬了他在这座繁华都市八年的青春和梦想。
三十岁,不大不小的年纪。他曾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名牌大学毕业,进入了人人艳羡的 “宇宙大厂”,拿着看似不错的薪水。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那高薪背后是无休止的加班、KpI 的重压、办公室政治的倾轧,以及对身体无情的透支。头发越来越稀疏,胃药成了包里的常备品,失眠更是家常便饭。他像一颗高速旋转的螺丝钉,直到有一天,机器告诉他:你过时了,可以被替换了。
没有愤怒的嘶吼,也没有不甘的质问。苏一只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默默地收拾好办公桌上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 —— 一个用了多年的马克杯,几本专业书,还有一张微微泛黄的、他和爷爷在老家院子里的合影。
照片上,爷爷笑得慈祥,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菜圃。那是苏一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或许,该回去看看了。” 一个念头如同种子,悄然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生根发芽。
拨通乡下大伯的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关切:“小一啊,城里不好混就回来嘛!你爷爷那老宅子,还有几分地,总不至于饿着你。”
挂了电话,苏一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楼下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人群,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座曾经承载了他所有憧憬的城市,此刻只让他感到窒息。
一周后,苏一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 苏家坳的村口。泥土路坑坑洼洼,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蝉鸣声嘶力竭,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某种不知名野花混合的气息。与城市的喧嚣和尾气相比,这里显得如此宁静,甚至有些…… 落后。
但奇怪的是,他紧绷的神经,却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爷爷留下的老宅在村子的最东头,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稻田边上。土坯墙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青瓦屋顶上甚至长出了几丛杂草。朱红色的木门漆皮剥落,门上的铜环早已失去了光泽。
“吱呀 ——”
苏一费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植物腐烂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杂草几乎有半人高,几只麻雀被惊动,扑棱棱地飞上了屋檐。几间低矮的偏房似乎已经塌了一间,只剩下断壁残垣。
只有院子中央,靠近正屋的地方,有一小块大约十几个平方、被半人高的石条围起来的土地,显得比别处略为平整一些,杂草也相对稀疏。苏一认得,那是爷爷生前最宝贝的小菜圃。小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看着爷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出一茬又一茬鲜嫩的蔬菜。
“爷爷……” 苏一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放下行李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破败、荒凉,但这里是他的根。
“先把这菜地收拾出来吧。” 苏一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九泉之下的爷爷承诺,“总得有点事做。”
他在杂物间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爷爷留下的那把旧锄头。锄头木柄已经被汗水浸得发亮,带着温润的包浆,锄头刃上虽然布满了锈迹,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锋利。
苏一拿起锄头,深吸一口气,开始笨拙地清理菜圃里的杂草。他太久没有干过农活了,动作生疏而吃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 t 恤,紧紧贴在背上,黏腻难受。毒辣的太阳晒得他皮肤发烫,手臂和肩膀的肌肉也开始酸痛。
但奇怪的是,当他一锄头一锄头地翻着那片沉寂已久的土地,看着深褐色的泥土被翻起,混杂在其中的草根被清除,心里那块因失业而郁结的石头,似乎也随着汗水一点点被浇灌、松动。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菜圃终于被他清理出了一个大概的模样,虽然还很粗糙,但总算能看出一块田地的形状了。苏一拄着锄头,直起酸痛的腰,看着眼前这片充满了希望的土地,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明天,去买点种子。” 他对自己说。
夜色渐浓,蛙鸣虫唱声此起彼伏。苏一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屋勉强还能住人的一间房,躺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泥土芬芳,竟然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这是他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