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孟春,月初五日。晨曦如碎汞般洒落在三一门的青石板上,薄雾似轻纱般在山间流转,尚未完全褪去。金色的霞光穿透雾霭,斜斜地映在山门前那方刻着“三不治”铁律的青石碑上,让碑文中泛着的淡淡金光愈发熠熠生辉,如同一双审视世间善恶的眼睛,静静俯瞰着山脚下的芸芸众生。
今日是罗恩立下规矩后的首个施治日,山门前早已被求医者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或裹着破旧的毯子蜷缩在墙角,或扶着亲人在石阶上静坐,或双手合十低声祈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灼如焚”,眸中却又燃着不灭的期盼——昨日经过三一门弟子的严格初筛,最终有二十七人符合“三不治”的反向条件,今日将从中随机抽取三人,接受“生命主宰”的亲自治疗。空气中混杂着草药的苦味、清晨的露水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者的沉重气息。
辰时刚过,晨雾渐散,陆瑾身着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腰束镶玉腰带,带着五位神色肃穆的管事弟子,捧着一个古朴的乌木盒走到人群中央。那木盒约莫半尺见方,盒身刻着细密的云纹,边角处因常年摩挲而泛着温润的包浆,里面装着二十七枚打磨光滑的竹牌,每一枚竹牌上都用朱砂笔清晰地标注着编号,代表着一位符合条件的求医者。
“诸位乡亲、道友!”陆瑾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如钟,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施治者,全凭缘法天定,三一门弟子全程监督,公平公正,绝无半点偏袒!”话音落下,他双手捧着乌木盒轻轻摇晃,竹牌在盒中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如命运的齿轮在缓缓转动,敲击着每一个求医者的心弦。
周围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只乌木盒,有人双手合十默念“菩萨保佑”,有人紧张得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甚至有几个情绪激动的求医者,身体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祈求那枚代表希望的竹牌能被选中。
片刻后,陆瑾停下摇晃,深吸一口气,从盒中缓缓取出第一枚竹牌,指尖微微用力,展开声音念道:“第一位,编号七!”紧接着,他又取出两枚,依次高声宣读:“第二位,编号十九!第三位,编号二十四!”
“编号七……是我!是我啊!”人群中,一个身着暗纹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猛地从地上弹起身,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他便是编号七的求医者,东南沿海赫赫有名的大商贾苏振海。苏振海常年垄断东南沿海的海上贸易,家资巨富,府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却偏偏只有一个独子苏文轩,自幼视若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半年前,苏文轩随友人出游时,不知从何处沾染了一道极其阴邪的诅咒。自那以后,少年便一病不起,终日昏睡不醒,气息日渐微弱,生机如指间沙般不断流逝,原本红润的脸颊渐渐变得惨白如纸,连身上的肌肤都开始泛出淡淡的青灰色。为了救治儿子,苏振海几乎耗尽了半生心力——他先是遍请江南的高僧住持,可高僧们诵经七日,却连诅咒的根源都探不出来;随后又北上请来京城道观的真人,真人布下八卦阵,试图驱散邪祟,却反被诅咒之力反噬,呕血不止;最后,他甚至不惜花费十万两白银,从南疆请来神秘的巫医,巫医看后却连连摇头,称此诅咒“阴邪刺骨,缠绕神魂,如附骨之疽,非人力所能解”,留下一瓶续命的巫药后便匆匆离去。
就在苏振海抱着儿子,濒临绝望,甚至开始准备后事之际,一个从北方归来的商船掌柜,给他带来了三一门“生命主宰”的传说。听闻“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消息,苏振海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命人收拾行囊,带着儿子和数箱金银珠宝,日夜兼程赶来三一门。一路上,他们闯过了暴雨倾盆的山谷,躲过了山匪的劫掠,甚至为了赶时间,硬生生让马车跑坏了三匹骏马,终于在初筛截止前一刻抵达,获得了这来之不易的资格。
此刻听到自己是首个施治者,苏振海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连连朝身后挥手:“快!快把少爷抬过来!”两名身着青色短打的随从立刻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副沉香木担架,快步走到山门前的空地上。那担架由名贵的沉香木制成,木质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担架上铺着一层柔软的锦缎软垫,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衬得上面的少年愈发孱弱——
苏文轩年方十六,本是个唇红齿白、眉眼俊秀的少年郎,此刻却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毫无生气地垂着,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若不凑近细听,甚至会以为他早已没了气息。更诡异的是,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黑气,那黑气如细蛇般缠绕在他的四肢百骸、脖颈发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紫色光泽,隐隐透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此降低了几分温度,让靠近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活主宰!求您救救我的儿子!”苏振海“噗通”一声跪倒在罗恩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响亮,瞬间便磕得通红。他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只要能救他性命,我苏振海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散尽家财,哪怕是给您做牛做马,也绝不皱眉!”
说着,他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四名随从立刻上前,将四个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咔哒”一声打开箱盖——箱中堆满了金银珠宝:硕大的南海珍珠在晨光中泛着晕彩,成色极好的翡翠摆件色泽浓郁如墨,一锭锭马蹄金整齐地码放着,还有数串晶莹剔透的玛瑙手串,光芒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周围的求医者见状,纷纷发出阵阵惊叹,却无一人敢有非分之想,只是敬畏地看着那箱财物,又看向罗恩,想知道这位“生命主宰”是否会为钱财所动。
罗恩微微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淡金色能量从指尖溢出,轻轻将苏振海扶起。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起来吧。治病救人,本是医者分内之事,与钱财无关。先让我看看令郎的情况。”
说罢,罗恩缓步走到沉香木担架旁,俯身查看苏文轩的状况。他伸出右手,指尖如白玉般修长,轻轻搭在苏文轩的手腕脉搏上——指尖刚一接触到少年冰凉的皮肤,便感觉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脉搏疯狂涌入,那气息带着极强的腐蚀性,仿佛来自九幽之地的寒流,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的生机都被瞬间吞噬。罗恩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缓缓闭上双眼,运转神识,如探照灯般仔细探查苏文轩的体内状况。
在神识的视角下,苏文轩的躯体如一个半透明的容器,经脉中缠绕着一股漆黑如墨的诅咒之力。这股力量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绕着苏文轩的神魂,每一次收缩,都会从少年的神魂中吸食一缕生机,转化为自身的阴邪之力。诅咒之力的核心处,还蕴含着一道极其怨毒的意志,仿佛是某个枉死者的执念,带着毁灭一切的恶意,不断侵蚀着苏文轩的神智。更棘手的是,这股诅咒与苏文轩的神魂早已紧密相连,如同树与根般不可分割,若是强行驱散,极有可能连同少年的神魂本源一同撕裂,导致他变成痴傻,甚至当场殒命。
周围的求医者和三一门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罗恩的神情变化。苏振海更是手心冒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盯着罗恩的眉头,生怕从那平静的面容上看到“无能为力”的神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在心中疯狂祈祷:“活主宰,求您一定要救救文轩,求您了……”
罗恩缓缓睁开双眼,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心中却早已勾勒出完整的治疗方案。他并未像寻常医者那般,试图以蛮力强行驱散诅咒,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凝起一缕淡金色的生命能量——这股能量是融合了上古医理后的精华,比以往更加精纯、细腻,如蚕丝般丝丝缕缕,泛着温润的光晕,隐隐透着蓬勃的生命气息,细看之下,还能看到能量中蕴含的细微符文,那是上古医理的精髓所在。
他将指尖的淡金色能量缓缓靠近苏文轩的眉心,能量如细流般悄无声息地渗入少年的体内。这股能量极其温和,却又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巧妙地避开了苏文轩脆弱的经脉,直接作用在缠绕着他神魂的诅咒之力上。
能量与诅咒之力接触的瞬间,便发生了奇妙的反应——淡金色的能量如清晨的阳光般,缓缓包裹住漆黑如墨的诅咒之力,却并未立刻将其吞噬,而是像最精密的手术刀,又像最耐心的园丁修剪枯枝,一点点地渗透、净化。每一缕淡金色能量渗入诅咒之力中,都会将其中的阴邪意志与怨毒执念一点点剥离、净化,原本漆黑如墨的诅咒之力,渐渐变得灰白,最后化为一缕缕带着腥臭气息的黑气,从苏文轩的毛孔中缓缓逸出,在空气中停留片刻后,便被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治疗过程中,罗恩的动作始终从容不迫,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在雕琢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他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精准地控制着能量的流速和强度——既不会因为能量过强而刺激到苏文轩脆弱的神魂,也不会因为能量过弱而无法彻底净化诅咒,每一丝能量的输出都恰到好处,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门前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苏振海紧张的心跳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缠绕在苏文轩体内的诅咒之力终于被彻底净化、剥离干净。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阴寒黑气渐渐消散,少年苍白如纸的面色开始一点点转红润,从最初的淡粉,到后来的健康的绯红,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后,那双紧闭了半年的双眼,缓缓睁开。
苏文轩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带着刚从一场漫长噩梦中醒来的懵懂,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罗恩,又看了看周围熟悉的随从,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活力:“你……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爹呢?”
听到儿子熟悉的声音,苏振海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冲上前,紧紧握住苏文轩冰凉的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顺着他布满胡茬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苏文轩的手背上。他哽咽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儿啊!文轩!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爹在这儿!爹在这儿啊!这位是活主宰,是他救了你的性命!”
苏文轩看着父亲泪流满面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关切的人群,还有山门前那方泛着金光的石碑,终于缓缓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苏振海连忙按住:“儿啊,你刚醒,身子还弱,快好好躺着!别乱动,小心伤了元气!”
苏振海转过身,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罗恩面前,这一次,他磕得更加用力,额头直接磕出了鲜红的血印,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激:“活主宰!大恩不言谢!您救了我儿的性命,就是救了我苏家满门!我苏振海在此立誓,愿捐出半数家财,助三一门修缮殿宇、购置田产、采买药材!往后三一门在世俗中的一切事务,无论是需要船只运输,还是需要打通商路,只要用得上我苏家,我苏振海必万死不辞!”
说罢,他立刻命随从将带来的四个木箱悉数留下,只留下少许盘缠和治疗期间所需的衣物。要知道,这些财物几乎是他半生的积蓄,是他冒着海上风浪、历经无数艰险才积攒下来的,可在儿子的性命面前,这些身外之物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罗恩看着苏振海真诚的模样,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三一门虽为清修之地,却也需物资运转,方能长久。这些财物,便用于改善宗门弟子的生活,购置更多的药材,以及救助更多像令郎这样需要帮助的人吧。”
苏振海连连应诺,又小心翼翼地叮嘱儿子向罗恩道谢后,才命随从轻轻将苏文轩抬上担架。离去时,苏振海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憔悴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轻松,连背脊都挺直了不少。
周围的求医者见此情景,无不惊叹连连,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亲眼目睹了罗恩如何将一个被高僧道长都判了“死刑”的少年从鬼门关拉回来,那如神一般的医术,让所有人都对“生命主宰”更加敬畏。原本还有些怀疑“三不治”规矩的人,此刻也彻底信服,纷纷朝着罗恩的方向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崇敬与期盼,期待着自己能成为下一个被救治的幸运儿。
而对于三一门而言,苏振海的捐赠无疑解了燃眉之急。此前,三一门虽为修真宗门,却因地处偏僻,远离世俗繁华,物资匮乏,弟子们的生活十分简朴,殿宇年久失修,药材也时常短缺。有了这笔巨额财物,不仅可以修缮那些漏雨的殿宇,为弟子们添置新衣,购置更多的修炼资源和药材,还能在山下购置大片田产,让宗门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无需再为生计发愁。
更重要的是,苏振海作为东南沿海的顶尖商贾,在世俗界有着极强的影响力,他的商船遍布沿海各州府,甚至与海外诸国都有贸易往来。有了他作为三一门在世俗中的臂助,日后宗门在世俗界采购物资、传递消息、救助百姓,都将变得更加便利,三一门的影响力也将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拓宽,从修真界延伸到世俗人间。
阳光渐渐升高,温暖的光芒洒在三一门的山门上,将整个山门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首个施治日的成功,不仅让求医者们看到了重生的希望,也让三一门的声誉如日中天,传遍了修真界与凡俗人间。而罗恩站在山门之上,望着远方渐渐散去的云雾,眼神平静而坚定——他知道,这只是他医道之路的一个开始,往后,还会有更多被病痛、诅咒折磨的人需要他的帮助,而他,也将继续以自己的方式,践行着医者的使命,在救赎他人的同时,不断探寻生命的本质,提升自己的医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