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与杜兄一路疾行,脚下的山路愈发崎岖,山林的葱郁被一层厚重的萧瑟层层覆盖。约莫两个时辰后,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一座在战火中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村庄,如同一具破败的尸骸,赫然横亘在眼前。往日里该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落,此刻却死寂得如同深冬的坟场——断壁残垣歪歪斜斜地堆叠着,烧焦的房梁像枯瘦的肋骨,斜斜搭在破壁上,有的墙体还留着狰狞的弹孔,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只只空洞的眼,无声控诉着暴行;散落的农具锈迹斑斑,破碎的衣物沾满血污与尘土,偶尔能瞥见几顶沾着暗红血渍的日军军帽,还有锈蚀的步枪弹壳嵌在干裂的泥土里,像极了深入骨髓的毒刺。每一处痕迹,都在无声诉说着这里曾遭遇的惨烈浩劫,连风掠过断墙时,都带着呜咽般的哀鸣。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像凝固的绝望,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风一吹,便裹挟着尘土与悲凉,扑面而来,呛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痛感。
“这村子……是遭了小鬼子的毒手啊!”杜兄跟在罗恩身后,看着眼前的惨状,脸上的憨厚瞬间被滔天的愤怒取代,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这些畜生!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好好的家园,全被他们毁成了地狱!”他说着,目光扫过墙角一具蜷缩的孩童尸体,眼眶瞬间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罗恩没有接话,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如寒星般锐利,扫过村落的每一个角落,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他此行虽为江湖要事急行,可眼前这满目的疮痍,这浸透着百姓血泪的惨状,却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狠狠割着——乱世之中,江湖纷争尚可避,可日军的铁蹄踏来,山河破碎,黎民遭殃,无人能独善其身。两人并肩穿行在破败的街巷中,脚下的碎石与弹壳发出“咯吱”的轻响,在死寂的村落里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百姓的尸骨上,沉重得让人心头发慌。行至一处坍塌了大半的土屋旁,断壁残垣下,一阵微弱的啜泣声细若蚊蚋,却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周遭的死寂,清晰地钻入两人耳中。
“有孩子的声音!”杜兄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却被罗恩猛地抬手拦住。罗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紧紧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一凝,全身炁息暗自运转,如蓄势待发的弓——日军说不定还在附近巡查,贸然行动只会暴露孩子,将他们推入更深的险境。他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般贴着断墙,缓缓朝着声音来源挪去,衣袍擦过残垣时,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绕过半堵倾斜的土墙,一幅让人心碎的画面映入眼帘:墙根下,一对衣衫褴褛的姐弟正紧紧蜷缩在一起。姐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被硝烟熏得发黑,破烂的衣摆下,露出的胳膊细瘦如柴,皮肤蜡黄得像枯树皮,还带着几道未愈合的擦伤,渗着淡淡的血痕。可她却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死死将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护在怀里,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脊背微微佝偻,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弟弟挡住所有风雨。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却透着一股倔强的韧劲,像寒风中顽强生长的野草。那小男孩同样面黄肌瘦,头发枯黄杂乱得像一团野草,额角还贴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显然受了伤。他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耷拉着,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小拳头攥得发白,小嘴抿得紧紧的,强忍着哭声,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啜泣,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像受惊的小兽。
罗恩看着这对在战火中孤苦无依的孩子,心中涌起一阵尖锐的酸涩——这乱世,最苦的从来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尤其是这些懵懂的孩子。日军的枪炮下,他们连躲藏都要小心翼翼,像蝼蚁般在夹缝中挣扎求生,连一顿饱饭、一个安稳的拥抱,都成了奢望。他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缓缓蹲下身,与姐弟俩平视,眼底的冷冽被温柔取代:“别怕,我们是中国人,是来打鬼子的,不会伤害你们。”
姐姐听到“打鬼子”三个字,身子明显一颤,将弟弟护得更紧了,脑袋微微抬起,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戒备与试探,像受惊的小鹿般打量着眼前这两个陌生的大人——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泛着冷光,气质沉稳却带着凛然正气;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满身泥土,脸上却写满了对鬼子的痛恨,两人身上都没有日军那令人作呕的汽油味与血腥味。
罗恩见状,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指尖轻轻摩挲着油纸的纹路,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麦饼,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余温,这是出发前左若童特意为他准备的干粮,他一直舍不得多吃。他又从水囊里倒出一碗清水,碗沿轻轻碰了碰,确认水温适宜后,双手捧着,缓缓递向姐弟俩,声音柔得像棉花:“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点力气。”
姐姐盯着麦饼,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干瘪的肚子发出“咕咕”的轻响,显然已是饥肠辘辘。可她的眼神依旧犹豫——这些日子,她见过太多戴着“友善”面具的坏人,有的假意给食物,转头就把孩子卖给日军;有的嘴上说着帮忙,却趁乱抢走了仅剩的财物。她紧紧抿着唇,不敢伸手。一旁的杜兄看在眼里,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放得更柔,甚至刻意放低了姿态:“小姑娘,你放心,我家前辈是江湖上有名的侠义之士,上次在青州城外,还救过我们好几个百姓呢!他最见不得鬼子欺负人,快拿着吧,你看你弟弟,嘴唇都干得裂了小口子。”
许是杜兄憨厚的语气,又或是“打鬼子”三个字让她生出了一丝信任,再或是弟弟那双渴望的大眼睛让她无法再犹豫,姐姐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伸出颤抖的小手——那双手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与老茧,显然早已习惯了劳作与躲藏。她接过麦饼和水碗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哽咽:“谢……谢谢大人。”说完,她先用袖子擦了擦碗沿,才把麦饼掰成一小块,小心翼翼地递到弟弟嘴边,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嘴角沾了碎屑也毫不在意,她才自己拿起一小块,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依旧警惕地盯着罗恩和杜兄,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兽,生怕这片刻的温暖会突然消失。
罗恩看着姐弟俩虚弱不堪的模样,心中不忍,悄悄运转体内炁息,凝聚出一丝温和的生命能量——这是他修行二十余年的内劲,温润醇厚,最能滋养枯槁的身体。他指尖轻轻一弹,那丝能量便如同无形的暖流,悄无声息地钻入姐弟俩体内,顺着他们枯竭的经脉缓缓流淌,像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片刻后,姐弟俩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色,眼神也明亮了些许,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不少,徐翔啃麦饼的动作,也比之前有力了些。
姐姐似乎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啃麦饼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罗恩,眼神里的戒备少了几分,多了一丝真切的感激。她咽下口中的食物,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小声说道:“谢谢……谢谢大人。我叫徐茹,这是我弟弟……他叫徐翔。我们的爹娘……昨天……昨天被鬼子用枪打死了……”说到“爹娘”二字,她的声音瞬间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在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徐翔?”罗恩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微微一动,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他看向那个正低头啃着麦饼、嘴角沾着碎屑的幼童——这便是日后在江湖中崭露头角,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与奇遇,闯出一片天地的徐翔?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乱世绝境中,遇到幼年时的他,还亲眼见他承受这般锥心的丧亲之痛。
他没有点破这层跨越时光的渊源,只是温和地拍了拍徐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递过去,柔声道:“好孩子,别哭。爹娘不在了,更要好好活着,把身体养壮实了,以后长大了,亲手把鬼子赶出咱们的家,为爹娘报仇。”说着,他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徐翔的头,指尖拂过他枯黄的头发,轻声道:“徐翔,慢点吃,别噎着。以后要听姐姐的话,做个勇敢的小男子汉,好不好?”
徐翔抬起头,嘴里还塞满了麦饼,脸颊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含糊地“嗯”了一声,大眼睛里闪烁着懵懂的光。他看着罗恩,似乎被这温和的语气打动,小手试探性地拉了拉罗恩的衣角,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玄色劲装的布料,像是在确认这份温暖是否真实。
罗恩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耳尖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沉重、杂乱,还夹杂着日军特有的皮鞋碾过地面的声响。他心中一凛,已有了决断。他对杜兄道:“这附近三里外有个未被鬼子波及的村落,我之前路过时留意过,村里有位独居的老农。你在此处照看姐弟俩,躲在断墙后别出声,若是有鬼子靠近,就用地行术带着孩子躲进地下。我去把老农找来,顺便看看那股鬼子的动向,若有机会,正好替百姓除了这祸害!”
杜兄连忙点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蓄势待发的猎手:“前辈放心!我定看好孩子,要是鬼子敢来,我就用地行术把他们拖进土里,让他们有来无回!”
罗恩转身,身形如猎豹般窜出,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村落尽头。他先是绕到村落外围的一片矮树丛后,探头望去——果然看到一小队日军正扛着枪巡查,约莫五人,腰间都挂着闪着寒光的刺刀,为首的日军嘴里叼着烟,正随意踢着路边一具百姓的尸体,嘴里说着刺耳的日语,语气里满是嚣张与残忍。其余几个日军也跟着哄笑,时不时用枪托砸着断墙,像是在享受这种毁灭的快感。
罗恩眼中寒光一闪,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如冰。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出鞘的瞬间,一道冷冽的寒光划破空气,像一道闪电撕裂阴霾。他身影如鬼魅般飘出矮树丛,脚步踏在地面上,竟未发出一丝声响。为首的日军刚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剑光已至——“噗”的一声轻响,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保持着惊恐的神色。
其余日军见状,顿时惊呼起来,慌乱地举枪,可他们的动作在罗恩眼中慢得像蜗牛。罗恩脚步一错,避开慌乱的枪口,剑光如流星般穿梭,“唰唰唰”几声,寒光闪过,日军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已倒在血泊中。不过瞬息之间,五具日军尸体接连倒地,连一声枪响都没发出,只有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与百姓的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解决完日军,罗恩才快步赶往附近的村落。他找到那位面容和善的老农时,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搓草绳,身上的粗布衣裳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老农听闻姐弟俩的遭遇,又得知罗恩杀了巡查的鬼子,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猛地站起身,连草绳都顾不上收拾,激动地说:“恩人!您是百姓的恩人!这两个孩子,我来养!就算我自己饿肚子,也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罗恩带着老农回到破村,从怀中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这是他此行的盘缠,也是左若童给他应急用的。他将银子递给老农,语气郑重地叮嘱:“老丈,这对姐弟孤苦无依,便托付给您了。这些银子,您先用着,买些粮食和衣物,给孩子治治身上的伤。若是日后能找到他们的其他亲人,再好不过;若是找不到,也请您多费心照料,让他们能平安长大,将来做个能保家卫国的中国人。”
老农接过银子,双手颤抖得厉害,指腹反复摩挲着银锭,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对着罗恩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一张弓:“大人您是大英雄!您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这两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他们记住鬼子的仇!”
徐茹看着罗恩,眼中满是不舍,她拉着弟弟的手,用力攥了攥,然后对着罗恩深深鞠了一躬,小小的身子弯得笔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为爹娘报仇!我们长大了,也要像大人一样,拿起枪,杀鬼子!”
徐翔似懂非懂地看着姐姐,也跟着弯了弯腰,小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大眼睛望着罗恩,像是要把这张温和的脸刻进心里。
罗恩摸了摸徐翔的头,又拍了拍徐茹的肩膀,轻声道:“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记住,中国人的骨头从来都是硬的,从来不怕鬼子。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总有一天,能把他们彻底赶出我们的土地,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说完,他又对着老农拱了拱手,便与杜兄转身,再次踏上征程。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们的脚步坚定,背影在余晖中愈发挺拔。那座破败的村落里,老农正牵着徐茹和徐翔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安全的村落走去;徐翔回头望了一眼罗恩离去的方向,小手紧紧攥着,像是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关于“勇敢”与“守护”的承诺。而罗恩并不知道,今日这救孤杀寇的善举,不仅在幼年徐翔心中种下了侠义与爱国的种子,更在日后的江湖与抗战场面上,悄然织就了一段跨越岁月的传奇缘分——当多年后的徐翔手持利刃,冲锋在抗敌前线时,总会想起那个乱世里,给过他一口热饭、一句鼓励的玄衣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