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炁迷窟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连岩壁缝隙中渗出的水滴都放慢了坠落的速度,“滴答”一声落在石洼里,却像一块重石砸在两人心头,激起一圈圈沉闷的涟漪。张怀义站在原地,先是微微垂眸,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随后,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胸腔里缓缓溢出——那声音不重,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无力与苦涩,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甸甸地飘在空气中,连带着周围的光影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向罗恩的目光复杂得厉害——有惋惜,有不甘,有对乱世的愤懑,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悲凉。他的肩膀不自觉地垮了半寸,之前因“炁体源流”而燃起的锐气,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磨去了大半,只剩下满身的疲惫:“看到了吗?先生。赵洐……他根本不是什么‘乱党’,就是个老实人啊。”
说到“老实人”三个字时,张怀义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攥着什么早已消失的东西:“上次我们在黄山论炁,他还拘谨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自家炒的茶叶,说那是他娘种的碧螺春,不值钱,却带着山里头的清气。他跟着我们,不是为了什么权势,也不是为了什么秘术,就是觉得‘跟着你们,能做些正经事’——结果呢?就因为被卷进了‘三十六贼’的流言里,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斩了头,尸体还扔去喂野狗。”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那是愤怒,是对青木门趋炎附势的愤怒,是对自己没能护住赵洐的愤怒,更是对这乱世容不下一个老实人的愤怒。可这份愤怒,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更沉重的叹息:“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收不住了。就像从山顶滚下来的巨石,一路碾碎路边的草木,撞碎挡路的岩石,势头只会越来越猛,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你以为我们能救几个人?”张怀义的目光扫过迷窟深处的黑暗,像是能看到那些在乱世中挣扎的身影,“李慕玄走了,刘渊撤了,吕良躲了,可还有多少个‘赵洐’?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这乱局裹着往前走,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乱局,早就不是你我能停下来的了。我们能伸手拉一把身边的人,能救一个,救两个,可那些藏在深山里、躲在小巷中的人呢?我们救不过来,也救不完啊。”
罗恩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残留的传讯符碎屑——那些墨屑早已失去了字迹,只剩下粗糙的纸纤维,却像带着赵洐的血温,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想起之前找到李慕玄时,对方正被三一门的弟子围堵在破庙里,眼里满是不甘;想起托人给刘渊递消息时,密信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带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想起给吕良留字条时,特意选了对方常去的老槐树,盼着他能及时看到。那时他以为,只要抓住这些“未来的碎片”,只要提前布下援手,就能改变那些本该发生的悲剧,就能一点点撬动命运的轨迹。
可赵洐的死,像一记猝不及防的重锤,狠狠敲醒了他。
他确实尽力了——提前算好了赵洐可能藏身的路线,派了暗部里最擅长追踪的人,甚至备好了能避开瘴气的护身符。可偏偏就是“位置偏远”“通讯符受干扰”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意外,让所有的准备都成了徒劳。两个时辰的差距,成了生与死的鸿沟,成了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遗憾。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命运惯性”的重量。它不是某种具象化的力量,也不是某个躲在暗处的敌人,而是这乱世里无数个“意外”的叠加,是人心的猜忌、势力的倾轧、信息的滞后,是所有看似偶然却又必然的因素拧成的绳,死死地拽着所有人往既定的方向走。
他之前以为,自己能做一个“阻止者”,能凭着对未来的知晓,拦住所有悲剧的发生。可现在才明白,在这巨大的惯性面前,所谓的“阻止”,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能改变几个人的命运,却改变不了整个乱世的走向;能救下一些人,却救不了所有被卷入洪流的灵魂。那种“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没能拦住”的无力感,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人难受。
罗恩缓缓抬起头,看向张怀义。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也没有了面对无根生时的从容,只剩下一种清醒的沉重。他没有反驳张怀义的话,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是他们之前都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你说得对。”罗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我之前总觉得,只要再快一点,再周全一点,就能拦住所有悲剧。可赵洐的事让我明白,在这乱世里,想做一个彻底的‘阻止者’,根本不现实。我们能做的,从来都不是‘阻止’,只是‘延缓’,只是在洪流里多捞起几个人,多留下一点火种。”
张怀义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看向罗恩,眼神里的复杂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终于有人懂我”的共鸣。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罗恩轻轻点了点头。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不需要更多的解释。这一刻,两个原本还带着几分隔阂的人,在面对命运的无力与乱世的残酷时,达成了一份无声却沉重的共识——他们或许救不了所有人,或许拦不住这乱局,但只要还有人需要被救,只要还有火种需要被守护,他们就不能停下脚步。
迷窟里的风又吹了起来,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可这一次,两人的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清醒的坚定。那份无奈的共识,没有击垮他们,反而像一块磨刀石,磨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留下了更贴近现实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