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沾在静室窗棂的木缝里,罗恩扶着窗台的手,终于能稳稳撑住身体的重量。他比往日多走了几步,从案几旁挪到窗边,目光落在窗外那盆青竹上——新抽的嫩叶绿得发亮,叶尖垂着的露珠折射着晨光,像一颗细小的水晶,映出他眼底渐渐恢复的神采。这段时日的静养,让他体内干涸的经脉终于有了些暖意,真炁虽未完全充盈,却已能顺畅流转,识海的钝痛也减轻了许多,只是偶尔想起战场的画面,还会有细微的疲惫感漫上来。
他伸手拂过竹叶,冰凉的露水沾在指腹,带着山野的清冽,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案几上,之前整理的草药包已经分类放好,褐色的纸包上用炭笔标注着“止血”“安神”的字样,是他昨日趁着精神好时整理的,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淡香。一切都透着战后难得的安稳,连山间的风都变得格外柔和,吹过窗纱时,只留下轻轻的“簌簌”声。
就在这时,负责打扫后山的小弟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物件,神色带着几分犹豫:“罗恩师兄,方才在后山的石缝里发现了这个,看着像是给您的,却没有署名……”
罗恩转头看去,弟子手里捧着的是一张折叠的麻纸,没有信封,只用一根粗糙的麻绳松松捆着。麻纸的边缘已经卷了毛,纸面上沾着几点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泥土,又像是淡淡的血痕,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辗转,才送到这里。
他接过麻纸,指尖刚触碰到纸面,便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粗糙——这是山野间常见的麻纸,吸水性强,却不耐用,只有常年在野外隐匿的人,才会用这种纸来传递信息,不易留下痕迹。解开麻绳时,他注意到绳结打得很松,像是特意为了方便拆开,又怕中途脱落,透着几分细心。
展开麻纸,里面的字迹映入眼帘。墨色偏淡,像是用灶膛里的草木灰混合着泉水调成的,没有用正经的墨锭,显然是为了避免留下线索。字迹算不上工整,却透着一股苍劲的力道,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只是偶尔会有细微的颤抖,尤其是“怀义顿首”那四个字,笔画边缘有些晕染,纸背都透出了深深的印痕——罗恩一眼便认出,这是张怀义的字迹。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清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然,乱虽平,暗流涌。耀星社之影未散,其志非在奇技,所图甚大,望君警惕。怀义顿首。”
短短三十余字,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提及自己的去向,只有两句感谢, followed by 沉甸甸的警示。罗恩的指尖捏着麻纸,指腹能清晰摸到纸面的纤维,刚才沾着的露水凉意还未散去,此刻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住,渐渐泛起一丝凝重。
他想起几日前左若童提起,张怀义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清晨去查看时,草棚里早已没了人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他之前躺过的草垫都被仔细叠好,放回了原处,像是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那时罗恩便明白,张怀义本就习惯了隐匿的生活,甲申之乱的结束,对他而言不是停下的理由,而是继续潜藏的开始。可他没想到,张怀义会在离去后,特意绕路送来这样一封密信。
这封信,绝不是简单的“报平安”。张怀义在信里特意点出“耀星社之影未散”,甚至强调“其志非在奇技,所图甚大”,这说明张怀义在隐匿期间,必然是察觉到了耀星社的行踪,甚至可能窥探到了他们的部分目的——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耀星社是跟着无根生,为了争夺各门派的奇技才搅动甲申之乱,可张怀义的警告却推翻了这个认知:奇技或许只是表象,耀星社真正想要的,远比这更可怕。
罗恩的目光重新落回“耀星社”三个字上,眉头缓缓蹙起。他想起之前在孤峰之巅,无根生那道模糊的身影,想起他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想起他离去时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无根生是耀星社的引导者,可他的目的始终是个谜。他既没有参与奇技的争夺,也没有明确站在任何一方,只是像个旁观者,却又在暗中推动着什么。如今张怀义的信证实,耀星社依旧在暗处活动,那么无根生呢?他是否也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继续布局?
窗外的风忽然变了方向,不再是之前的柔和,而是带着一丝凉意,吹得青竹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静室内的晨光似乎也变得黯淡了几分,案几上的草药包投下长长的影子,落在麻纸上,恰好遮住了“所图甚大”四个字,却让这份警示显得更加刺眼。
罗恩将麻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也能时刻提醒自己,表面的和平有多脆弱。他走到窗边,再次看向窗外的青竹,嫩叶绿得依旧鲜亮,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之前的安稳。他知道,甲申之乱的落幕,不过是一场漫长棋局的中场休息。那些被压制的矛盾,那些隐藏的威胁,那些耀星社在暗处埋下的伏笔,都没有随着战火的平息而消失。
表面上,异人界在慢慢恢复元气,凡人社会也回归了平静;可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新的暗斗或许已经悄然开始。耀星社的行踪依旧诡异,无根生的目的依旧不明,张怀义的隐匿背后或许还藏着更多秘密——而他,即便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也必须做好准备,应对这场可能比甲申之乱更凶险的暗流。
风又吹过,青竹叶子的“沙沙”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轻的脚步声,转瞬即逝,像是错觉。罗恩的眼神沉了沉,抬手将窗扇轻轻合上,隔绝了窗外的凉意,也隔绝了那份若有若无的窥探。静室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可这份宁静之下,早已暗流涌动,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再次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