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山庄的秋意,是从第一片茶花叶泛黄开始的。赵康坐在廊下,手里摩挲着一枚刚从太湖带回的玉扣,听着风卷落叶的簌簌声,忽然想起昨日从江湖客口中听到的消息——慕容复在江南召集了数十位武林人士,于苏州燕子坞歃血为盟,号称要“兴复大燕,还于旧都”。
“旧都?”他低声嗤笑,指尖的玉扣微凉,“怕是连燕云十六州在哪都没亲眼见过,就敢妄谈‘还于旧都’。”
李青萝端着一碗新沏的雨前龙井走过来,闻言笑道:“慕容家几代人都抱着这个念头,早就魔怔了。当年慕容博在世时,还想挑动宋辽开战,好浑水摸鱼,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假死避世的下场。”
她将茶碗放在赵康面前,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说起来,你见过慕容复?”
“见过一次。”赵康点头,想起多年前在洛阳城外的匆匆一瞥。那时慕容复还是个少年,穿着锦衣华服,在一群江湖人的簇拥下指点江山,眼神里的野心几乎要溢出来,“空有皮囊,腹内草莽。”
梅兰竹菊正蹲在廊下收拾晒干的草药,闻言也忍不住插话。
“听说他最近收了不少星宿派的残余弟子,还有些山匪恶霸,整天在江南一带打家劫舍,说是‘筹集军饷’。”梅一边将草药分类,一边说道,语气里带着不齿。
竹撇撇嘴:“筹集军饷?我看就是强盗行径。前几日还有丐帮的兄弟来说,他们在无锡抢了粮商的船队,害的附近百姓都没米下锅了。”
菊性子最软,轻声道:“这样下去,怕是会引来官府围剿吧?”
“官府?”赵康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江南的官员大多怕事,慕容复又打着‘武林盟会’的旗号,只要没闹到京城去,谁愿意淌这浑水?”
他放下茶碗,目光望向北方:“真正可笑的是,他想复国,却把根基扎在大宋腹地。燕云十六州在辽人手里,黄河以北是大宋与辽国的缓冲地带,他不去那边积蓄力量,反倒在江南的温柔乡里打家劫舍,这和在人家院子里挖地基想盖自己的房子有什么区别?”
李青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天际线被云层笼罩,隐约能感受到北方传来的肃杀之气:“或许,他根本没想过真能成功。所谓复国,不过是他笼络人心的幌子。”
“也有可能。”赵康点头,“你看他收罗的那些人,不是想靠他扬名立万的江湖骗子,就是些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真正有识之士,谁会跟着他胡闹?”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是灵鹫宫的信使到了。梅起身去接了信,回来时脸色有些古怪。
“先生,是缥缈峰来的信,说慕容复派人去了灵鹫宫,想请尊主出兵相助,还说愿意献上‘斗转星移’的秘籍作为交换。”
“哦?”赵康挑眉,“巫行云怎么说?”
“尊主说,让他先去燕云十六州杀十个辽国将领,再来谈合作。”梅念完信上的话,忍不住笑了,“还说要是做不到,就别污了她灵鹫宫的门槛。”
李青萝也笑了:“师姐这是故意为难他。燕云十六州戒备森严,别说杀辽国将领,就是想混进去都难。”
赵康却没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敢去灵鹫宫求援,说明江南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丐帮在乔峰离开后,虽有些混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慕容复的乌合之众还是绰绰有余;大理段氏也放出话来,说他掳走了镇南王的侍女,要追究责任;就连西夏一品堂,都开始疏远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穷途末路,想拉灵鹫宫当垫背的。”
“那他会去燕云十六州吗?”竹好奇地问。
“大概率不会。”赵康摇头,“慕容复看似狂妄,实则惜命得很。让他去辽国腹地送死,比杀了他还难。”
果然,几日后就传来消息,慕容复不仅没去燕云十六州,反而变本加厉,在苏州城外摆下“英雄宴”,邀请江南各路武林人士赴宴,明着是商议“复国大计”,实则是想逼迫那些中立门派站队。
“听说他还请了先生您。”兰拿着从酒楼听来的消息回来,语气里带着担忧,“帖子都送到山庄门口了,说是‘久仰赵先生逍遥御风之威,愿与先生共商大业’。”
赵康拿起那张烫金帖子,上面的字迹倒是工整,却透着一股急功近利的浮躁。他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桌上:“不去。”
“可若是不去,会不会被他记恨?”菊有些担心,“听说他最近杀了不少不肯归顺的江湖人。”
“记恨又如何?”赵康淡淡道,“他若敢来曼陀山庄闹事,我不介意让他知道,逍遥御风不是只用来观景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梅兰竹菊对视一眼,都放下心来——她们见过先生弹指间制服丁春秋的手段,慕容复的这点能耐,确实不够看。
几日后,苏州的“英雄宴”果然闹成了笑话。据说慕容复在宴上慷慨陈词,说要“驱逐辽寇,恢复燕云”,结果被一个从北方逃难来的老兵当众质问:“小将军可知燕云十六州的城墙有多高?可知辽人的铁骑一日能行多少里?可知那里的百姓早已分不清自己是宋人还是辽人?”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慕容复哑口无言。当场就有不少人拍案而起,骂他“纸上谈兵”“祸国殃民”,宴席不欢而散。
“那老兵后来怎么样了?”李青萝听着梅带来的消息,问道。
“被慕容复的人打了一顿,赶出城了。”梅叹了口气,“不过也算值了,至少让江南的武林人士看清了慕容复的真面目。听说宴席散后,好多人都偷偷走了,再也不肯跟他来往。”
赵康正在书房临摹《曹全碑》,闻言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看着那黑点,忽然笑道:“你说,慕容家几代人都做着复国梦,可他们真的知道‘国’是什么吗?”
李青萝走到他身边,看着宣纸上的字迹:“不就是土地、百姓、城池吗?”
“不止这些。”赵康放下笔,“是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安稳日子过。慕容博想挑动战乱,慕容复想打家劫舍,他们眼里的‘复国’,不过是想把燕云十六州变成自己的私产,这样的念头,怎么可能成功?”
他想起前世治理华朝时,曾微服私访燕云一带。那里的百姓确实苦,既要给大宋交赋税,又要受辽国的盘剥,可即便如此,他们最盼的也不是什么“宋辽开战”,而是能安安稳稳地种好自己的几亩地,让孩子能读书识字。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李青萝轻声道。
“是啊,从一开始就错了。”赵康点头,“把自己的野心当成大义,把别人的苦难当成棋子,这样的人,就算侥幸得了天下,也坐不稳。”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房的书架上,那里摆满了赵康这些年收集的杂记——有农夫写的《农桑要术》,有商人记的《行商路引》,还有老兵写的《边关杂记》。这些东西在江湖人看来毫无用处,却是赵康最看重的宝贝。
“过几日,去趟洛阳吧。”赵康忽然道。
“去洛阳做什么?”
“听说那里最近来了不少从燕云逃难来的百姓,咱们去看看。”赵康道,“或许能听到些不一样的故事。”
李青萝知道,他看似不问江湖事,心里却始终记挂着那些寻常百姓。她笑着点头:“好,我让她们收拾行囊。”
梅兰竹菊听到要去洛阳,都兴奋起来。竹跑去准备马车,兰开始收拾路上要带的草药,菊则细心地将赵康常看的几本书打包好,梅则去厨房吩咐准备路上的干粮。
书房里只剩下赵康和李青萝,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其实,慕容复也挺可怜的。”李青萝忽然道,“一辈子被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困住,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赵康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所以,咱们更该珍惜眼前的日子。”
他不再去想慕容复的闹剧,也不再关心江湖的纷争。那些所谓的“复国大业”,在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面前,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幻局。
马车驶出曼陀山庄时,赵康回头望了一眼,茶花依旧开得绚烂,只是叶片间已染上了秋霜。他知道,等他再回来时,或许江南的这场闹剧,早已尘埃落定。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带着身边的人,看遍这大宋的山河,过好属于自己的日子。至于那些争名夺利的喧嚣,就让它们留在原地,随风而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