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的囚禁,像一层厚重的、不透光的茧,将苏卿卿紧紧包裹。
时间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变成了餐盘送来又收走的循环,变成了窗外光线明暗的单调交替。周管家进来打扫卫生、送餐送药,动作轻悄得像猫,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也很少再与她有眼神交流,仿佛她是一件需要小心避开的易碎品,或者一团令人不适的空气。
反锁的“咔哒”声,每天准时响起,像是为她一天的活动画上冰冷的休止符。
她不再试图去拉窗帘,也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是晴是雨。那个被限制了网络的手机,她也很少再碰。那些被精心过滤后允许她看到的“新闻”,无非是继续渲染着她如何“嚣张跋扈”、“配不上顾神”,或者偶尔夹杂着一些关于顾怀章和林白雪“金童玉女”、“好事将近”的猜测,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她心上凌迟。
她吃得很少,瘦得厉害,宽大的家居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大部分时间,她就蜷缩在沙发里,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脑子里空茫茫一片,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敢想。
那种深刻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因为它看不到尽头,没有任何期盼,只有日复一日的、冰冷的虚无。
直到这天下午。
周管家送来的除了果盘,还有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快递纸盒。
“苏小姐,有您的快递。”周管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给她寄东西,而且还能通过外面严密的检查被送进来。
苏卿卿空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纸盒上。谁会给她寄东西?母亲?不可能,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同学朋友?更不可能。
“拆开检查过了吗?”她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不再是那个轻易相信他人的傻女孩。
“检查过了。”周管家点点头,“里面只是一些新的画材。颜料,画笔,还有一本新的素描本。没有其他东西。”
画材?
苏卿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向被周管家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纸盒。
谁会给她寄画材?李峰?顾怀章?绝无可能。他们巴不得她彻底安静地腐烂掉。
周管家放下东西便离开了。门再次被反锁。
房间里又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个小小的纸盒。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像是看着一个来自未知世界的、可能隐藏着危险的礼物。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慢慢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纸盒。
里面果然如周管家所说,是几支不同型号的绘图铅笔,一盒质量不错的彩色铅笔,一整套基础的水彩颜料和画笔,还有一本厚厚的、纸张细腻的空白素描本。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没有任何能表明寄件人身份的线索。
她拿起那本崭新的素描本,指尖抚过光滑的纸面。被她扔进垃圾桶的那本旧素描本,早已和垃圾一起被清理掉了。
这些……是给她的?
一种极其微弱的、久违了的悸动,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画画……曾经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彩和寄托。在被关进这里的最初,她也曾试图用画笔逃离现实,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绝望,最终熄灭了那点微弱的火苗。
现在,这簇火苗,似乎被人无声地、小心翼翼地,重新递到了她的面前。
是谁?
她茫然四顾,空荡华丽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小小的谜团成了她死水般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波澜。她开始重新拿起铅笔。
起初是迟疑的,笨拙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生涩的线条。她画不出任何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她没有放弃。每天,她都会强迫自己在那本新素描本上画点什么。哪怕只是胡乱涂鸦,哪怕只是临摹房间里某个花瓶的轮廓。
渐渐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一点。当她专注于线条和明暗时,当她调和水彩看着颜色在纸上晕染开时,外界的喧嚣、自身的处境、那些冰冷的绝望……似乎可以被短暂地隔绝在意识之外。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
但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是苏卿卿,不是一个被囚禁的“未婚妻”,不是一个惹人厌弃的麻烦,只是一个沉浸在创作里的、简单的自己。
这成了她每日黑暗中,唯一偷偷吮吸一口的、微薄的氧气。
她画得最多的是窗外的风景——尽管窗帘紧闭,但她凭着记忆和那一条偶尔胆敢掀开一丝缝隙偷窥到的景象,画记忆中的云,想象中花园里的玫瑰,甚至根据声音想象鸟儿停在树枝上的样子。
她不敢画人,尤其不敢画那个冰冷俊美的男人。仿佛画下他,就会惊扰什么,就会引来新的灾难。
日子依旧难熬,孤独和绝望依旧如影随形。但每天那一点点拿起画笔的时间,像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滑向崩溃的深渊。
这天,周管家进来送换洗的床单时,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摊开在沙发上的素描本。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的是雨后沾着水珠的玫瑰,色彩运用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试图抓住美好的生机。
周管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换好床单,但在离开前,她罕见地没有立刻转身,而是背对着苏卿卿,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
“先生的书房……隔音很好。有时候……电话信号也会不太好。”
说完,她便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离开了。门被反锁。
苏卿卿拿着画笔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周管家的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书房隔音很好……电话信号不好……
她是在暗示……上次那个“小杨”的电话吗?!
难道……周管家知道那个电话有问题?甚至……她知道是谁打来的?她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自己?
为什么?
苏卿卿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她猛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周管家离开的背影。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管家,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似乎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她一直以为周管家只是冷漠地执行命令,可现在……
她忽然想起之前几次,周管家那些看似无意、却又似乎别有深意的话。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还有刚才关于书房隔音的暗示……
一个大胆的、几乎让她不敢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周管家,或许……并不是完全站在顾怀章那边的?她或许……知道一些隐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同情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既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又有更深的恐惧。
如果周管家真的知道什么,那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她不怕被顾怀章发现吗?
还是说……这又是另一个更深、更难以察觉的陷阱?
苏卿卿放下画笔,再也无法静心画画。她坐立难安,脑子里乱成一团。
希望和恐惧交织拉扯。
她很想立刻冲出去,抓住周管家问个明白。但她不能。门是锁着的。而且,她也不敢。万一这只是她的臆想,或者万一这是试探,她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周管家那句话死死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书房隔音很好……电话信号也会不太好……”
这像是一把钥匙,似乎即将为她打开一扇通往真相的门,但那扇门后面是更深的黑暗还是微弱的光明,她无从得知。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苏卿卿在极度的心神不宁中度过。她时而因为那丝微弱的希望而激动,时而又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战栗。
深夜。
她依旧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晚,楼下似乎格外安静。顾怀章没有回来。
就在她意识昏沉,即将被睡意侵袭时,窗外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声响。
像是……极轻极轻的,金属叩击玻璃的声音?
叮。
叮叮。
声音非常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怕被人听见。
苏卿卿猛地清醒过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
小偷?狗仔?还是……那个一直陷害她的人,终于要直接动手了吗?!
她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面被厚重窗帘挡住的落地窗。
声音消失了。
窗外只剩下风声。
是错觉吗?还是她太紧张,出现了幻听?
她等了很久,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就在她稍稍放松警惕,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
那细微的、清晰的金属叩击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更加清晰!而且,似乎还伴随着极轻的、被刻意压低的……呼唤声?
“喂……” “……里面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