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像一只冷漠而残酷的眼睛,凝视着走廊里如同困兽般的顾怀章。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被碾磨的焦灼和恐惧。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几乎感觉不到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刺痛,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扇门后,系在两个与他血脉相连、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身上。
各种最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又被他自己用近乎野蛮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他不能乱,更不能倒。此刻,他是她们唯一的屏障和依靠,尽管这依靠本身也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先被推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保温箱。里面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小得不可思议,皮肤红嫩近乎透明,像一只脆弱的小猫,身上插着细细的管线,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他(她)安静地睡着,胸脯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而珍贵。护士推着保温箱,脚步急促却异常平稳,径直朝着新生儿重症监护室(NIcU)的方向而去。
顾怀章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小小的、努力求生的身影狠狠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极致怜爱、心痛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的孩子……他的儿子……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仓促而艰难地来到这个世界。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孩子的眉眼,保温箱就被快速推走。
紧接着,苏卿卿被推了出来。她依旧处于麻醉未醒的状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毫无生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平日里那双总是盛着怯懦、温柔或恐惧的眼睛紧闭着,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顾怀章几步上前,手指颤抖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背,那细微的温度差让他心如刀绞。
“产妇手术顺利,但失血较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主刀医生疲惫地交代,“麻药过后伤口会很疼,情绪上绝对不能受任何刺激。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观察期。”
顾怀章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目送着苏卿卿被推向产后监护病房。
一瞬间,他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一个被送入了NIcU,一个被送入了监护病房,都隔着厚厚的玻璃,需要他守望,却又都无比脆弱,让他无法触及。
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责任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开始下达一连串指令,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更加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峰,立刻联系全球最顶尖的新生儿科专家,特别是擅长早产儿呼吸系统和神经系统治疗的,无论他们在世界哪个角落,用最快的方式请过来进行远程会诊!钱不是问题!” “安排最好的营养师和产后康复团队,为苏卿卿制定最详细的方案。” “加派一倍的人手,守住NIcU和产后监护区。除了指定的医护人员,任何闲杂人等,包括媒体、可疑访客,一律不准靠近!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医院这边,你亲自盯着。有任何情况,无论大小,立刻向我汇报!”
安排好这一切,他先是快步走向产后监护病房。隔着玻璃,他看着里面昏睡的苏卿卿,各种监测仪器在她身边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静静地站了很久,目光沉痛而复杂。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走廊另一端的NIcU。
NIcU不允许家属进入探视,只能通过外部的观察窗观看。顾怀章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贪婪地、一瞬不瞬地寻找着那个属于他的小小保温箱。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最小的、被最多仪器包围的小小身影。他的儿子,苏小天(他几乎瞬间就在心里确认了这个名字),正独自在那片白色的、充满高科技仪器却冰冷无比的空间里,进行着他来到人世后的第一场,也是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他看到那小小的胸膛起伏得有些急促,旁边一台仪器的屏幕上,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偶尔会跳动到一个令人心惊的 low level,引得护士立刻上前轻柔地调整一下呼吸面罩的位置或是其他参数。
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牵扯着顾怀章的心脏。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几个数字的变化。他曾掌控着足以影响行业格局的庞大数字,此刻却对自己儿子生命监测仪上的几个微小数字无能为力。
一种尖锐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是他的骨血,是他和卿卿之间最深沉的联结,是他过去未曾期待、如今却视若生命的珍宝。他绝不能失去他!
“宝宝……”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坚持住……爸爸在这里……爸爸陪着你……”
这位习惯了发号施令、冷静决断的商界帝王,此刻却像一个最普通的父亲,对着玻璃窗后的孩子,发出最无助又最虔诚的祈祷。
时间在NIcU外缓慢流逝。期间,李峰过来低声汇报了几次进展,专家已经在线上待命,苏卿卿那边情况稳定但还未苏醒。顾怀章大部分时间都像一尊雕塑般守在观察窗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透过玻璃传输给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傍晚时分,他的加密手机再次震动。是那个负责黑暗调查的线路。
顾怀章走到远离NIcU的角落接起,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观察窗。
“说。” “顾总,对张强的深度筛查有发现。他一周前曾在一个地下赌场欠下五万赌债,被逼得很紧。但就在昨天下午事发前两小时,那笔赌债被一个匿名账户还清了。汇款方式同样是境外多层跳转,无法追踪源头。”电子音汇报。
赌债?匿名偿还? 顾怀章的眼底瞬间结冰!果然又是金钱操纵!对方不仅用钱买通了工人破坏监控,还用钱解决了工人的后顾之忧,确保他听话且闭嘴!手段精准而老辣!
“赌场那边呢?谁还的债?有监控吗?” “赌场方面拒绝配合,声称保护客户隐私。我们的人用了些‘手段’,拿到了内部监控,但对方显然也是老手,全程背对摄像头,现金交易,无法辨认。”
线索再次指向专业和匿名。 顾怀章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嵌入掌心。对方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每次都觉得快要抓住了,却又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
“继续查!赌场老板、放债的人、当天所有可疑人员,一个一个给我过!我不信没有一丝漏洞!”他压抑着怒火下令。
挂断电话,无尽的疲惫和暴戾交织在他心头。外部的威胁如同鬼影般缠绕不休,而内部,他最重要的两个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回到NIcU观察窗前,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保护欲混合着滔天的怒意,在他胸中翻腾。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躲在哪里,顾怀章在心中立下血誓,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产后监护病房的护士打来的。
“顾先生,苏小姐醒了。”
顾怀章心脏猛地一跳,立刻看向NIcU里的孩子,又看向产后病房的方向。
一边是刚刚苏醒、极度虚弱、可能随时需要他的苏卿卿。 一边是仍在危险期、时刻需要监护的儿子。
他第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最终,他对守在NIcU外的保镖低声交代了几句,毅然转身,快步走向苏卿卿的病房。
他必须先去见她。他必须亲口告诉她孩子的情况,必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支撑,哪怕这支撑同样摇摇欲坠。
推开病房的门,苏卿卿果然醒了。她虚弱地睁着眼睛,眼神空洞而迷茫,似乎在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当她看到顾怀章进来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恐惧、依赖、担忧……交织在一起。
她的嘴唇干裂,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顾怀章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肯定:“孩子生了,是个男孩,很坚强。因为早产,现在在NIcU观察,有最好的医生照顾他,会没事的。”
苏卿卿的眼泪瞬间就从眼角滑落,混着巨大的担忧和一丝微弱的喜悦。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要去看他……”
“不行!”顾怀章立刻按住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绝对不能动!NIcU有严格规定,你现在也去不了。听话,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是对孩子最好的支持。”
苏卿卿无力地躺回去,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挣扎。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顾怀章拿起旁边的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干裂的嘴唇。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
两人一时无话。沉重的现实压在心头,让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过了许久,苏卿卿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清晰的痛苦:“我爸……我爸他怎么样了?”
顾怀章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该如何告诉她,她的父亲依旧昏迷不醒,而他的摔倒很可能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
他看着她还残留着泪痕的、苍白脆弱的脸,最终选择了隐瞒。他不能再让她受任何刺激了。
“伯父还在IcU观察,情况稳定。”他避重就轻,声音尽量放缓,“你先顾好自己,等你好了,再去看他。”
苏卿卿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闭上了眼睛,极度的疲惫再次袭来。
顾怀章守在床边,看着她重新睡去,眉头却紧紧锁起。
内部的危机暂时稳住,但外部的阴云从未散去,而新的谎言,又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上。
守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