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监护病房里,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疼痛和虚弱。苏卿卿再次从昏沉中醒来,麻药的效果彻底褪去,腹部伤口的剧痛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疯狂撕咬她的神经,每一次轻微的移动甚至呼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痉挛。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守在一旁假寐的顾怀章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的血丝没有丝毫减少。“怎么了?很疼?”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立刻起身凑近。
苏卿卿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点点头,泪水因为疼痛而失控地涌出。这种生理上的极致痛楚,暂时压倒了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复杂情绪和对外部世界的恐惧。
顾怀章眉头紧锁,立刻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查看了情况,温和地解释这是术后正常反应,但考虑到她情况特殊,可以适当加大一点镇痛的剂量。
注射了额外的镇痛剂后,那撕扯般的剧痛终于缓缓平息下去,变成一种沉闷而持续的钝痛。苏卿卿虚脱般地躺在床上,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
顾怀章拧了热毛巾,动作依旧带着几分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帮她擦拭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冰凉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孩子……”苏卿卿缓过一口气,立刻又想起了NIcU里的那个小生命,声音微弱而急切,“宝宝……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顾怀章放下毛巾,拿出手机,点开李峰刚刚发来的一段短暂视频——这是在他的强硬要求下,NIcU的护士破例拍摄的。视频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躺在保温箱里,身上的管线似乎少了一两根,胸脯的起伏看起来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专家远程会诊调整了方案,情况暂时稳定了一些。”顾怀章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你看,他很坚强,在努力长大。”
苏卿卿贪婪地看着屏幕上那模糊的小小身影,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是混合着心疼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泪水。那是她的孩子,她历经磨难才生下的小生命。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抚摸屏幕,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顾怀章立刻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眼神里却有关切,“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休息,恢复。只有你好了,才能早点去看他,才能抱他。”
苏卿卿无力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知道他说得对,但这种无能为力的分离,让她心如刀割。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并不完全听从意志的指挥。很快,另一种新的、伴随着母乳分泌而来的胀痛开始出现,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提醒着她身为母亲的责任和与孩子的联结。乳房胀硬得像石头,又热又痛,甚至开始轻微地渗漏,打湿了病号服。
这种痛楚带着一种奇异的羞耻感和焦虑感。她的孩子正在NIcU里,可能正需要她的母乳带来的营养和抗体,而她却躺在这里,甚至连顺利哺乳都做不到。
护士进来查看时,发现了她的情况,便耐心地指导她如何用吸奶器开奶和保持泌乳,并告诉她初乳对早产儿的重要性。这个过程同样伴随着不适和疼痛,而且因为孩子不在身边,缺乏最有效的刺激,进行得并不顺利。
苏卿卿咬着牙,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里的焦灼,一次次尝试。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头发,脸色苍白得吓人。
顾怀章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目睹了她生产的痛苦,现在又要目睹她产后的煎熬。而这种痛苦,他无法替代分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生命孕育和诞生面前,所有的财富和权势都显得如此苍白。他能调动全球专家,能买下最贵的设备,却无法缓解她泌乳的胀痛,无法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佩与心痛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默默地走出去,片刻后,端来一杯温水和一条新的热毛巾。 “喝点水。”他将水杯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小口啜吸,然后又用热毛巾帮她敷在胀痛的乳房周围,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帮她缓解一丝不适。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甚至不敢直视,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那份笨拙的关心,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
苏卿卿闭上眼,感受着那温热的熨帖,身体上的痛楚似乎真的缓解了一点点。心里那坚硬的冰墙,在那细微的温热和他不经意流露的局促下,仿佛又融化了一角。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夹杂着痛苦与微弱温情的时刻,城市的另一端,阴暗中酝酿的恶意并未停歇。
某间不起眼的网吧包间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界面。他刚刚利用一个极其隐秘的漏洞,成功绕过层层防火墙,短暂地侵入了市一院后勤系统的日志后台。
他的目标明确——找到并修改与苏建国摔倒楼梯口那个监控探头相关的维修记录。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条目:【03月15日,14:30-17:00,住院部三楼东侧楼梯口,监控线路更换及升级调试。施工方:迅捷科技。负责人:张强(工号:xxx)。状态:完成。备注:线路接口更换过程中发现原有模块老化,临时追加更换,导致摄像头离线时间延长至当日17:30。】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开始篡改记录。他将“临时追加更换”和“离线时间延长至17:30”这两个关键细节删除,替换为:【按计划完成线路升级,摄像头于17:00准时恢复在线。无异常。】
这样一来,从官方记录上看,那个摄像头在事发时间(第二天早上七点)应该是正常工作的,之所以没有录像,就只能归咎于“未知技术故障”或者“意外损坏”,从而更加坐实“意外”的结论,完美掩盖了人为破坏的痕迹。
他做得极其小心,使用了高级的擦除工具,确保不会在日志中留下明显的修改痕迹。完成后,他又仔细清理了自己所有的访问记录,如同幽灵般悄然退出系统。
“搞定。”他低语一声,拿起旁边一次性的加密手机,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记录已修正。尾巴干净。”
信息发出后,他取出手机卡,掰断,冲入马桶,然后像普通网民一样,起身离开了网吧,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怀章安置王慧芳的酒店房间内。
王慧芳几乎一夜未眠,哭肿了眼睛。早上勉强吃了几口酒店送来的早餐,却食不知味。她担心丈夫,担心女儿,也担心那个未曾谋面的早产外孙。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她疑惑地接起,对方是一个自称是“医院医务科”的工作人员,语气官方而带着一丝遗憾。
“王女士您好,通知您一下。关于您先生苏建国意外摔倒一事的初步调查有了结论。经核查,事发地点的监控设备因近期系统升级后出现未知兼容性故障,导致事发时段未能正常记录影像。结合现场目击者(护士)证词,基本认定为意外事件。还请您节哀,安心照顾家人……”
王慧芳听着电话里的说辞,愣住了。监控坏了?意外? 虽然警察之前也提过这个可能,但此刻由医院官方如此正式地通知,仿佛就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老苏当时的反应太奇怪了……可是,医院都这么说了,监控也确实是坏了,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认命般的悲哀笼罩了她。她放下电话,再次失声痛哭起来。也许,这就是命吧……
而这条被精心篡改过的、看似官方结论的信息,正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试图将真相彻底掩埋,将悲伤转化为无可奈何的“意外”,从而放松所有人的警惕。
NIcU外,顾怀章刚刚安抚苏卿卿重新睡下,他的加密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那条黑暗调查线路发来的信息,内容简短却令人心惊:“目标医院后勤系统日志发现异常访问痕迹,时间点可疑。对方手段高明,未能追踪到源头。怀疑内部记录可能已被篡改。”
顾怀章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对方的速度好快!手脚好干净!竟然能想到并且有能力去篡改医院内部的官方记录?!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阴谋者!这是一个拥有强大资源、精通黑客技术、并且对系统运作极其了解的对手!
他感到自己仿佛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强大的影子作战。每当他以为抓住了一点线索,对方就会立刻斩断,甚至反过来布置迷阵。
他看着病房里终于睡去的苏卿卿,又想起NIcU里弱小的儿子,以及那个被篡改的记录和即将被定性为“意外”的阴谋……
一股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如同铅块般压在他的心头。
战斗,从未停止,并且正在走向更深处、更黑暗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