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片会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湖底却暗流潜涌。苏卿卿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工作,用近乎自虐的强度,试图以专注抵御内心因顾怀章那意外维护而产生的、令她不安的波澜,以及外界那些挥之不去的、细微却顽固的恶意揣测。
《星域幻想》的设计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无数细节需要敲定,与各个部门的沟通协调量巨大。她常常在工作室待到深夜,对着电脑屏幕反复修改图纸,与远在国外的材料供应商进行跨时区视频会议,确认最细微的色差和材质效果。
与此同时,顾司明那边的小动作并未停歇。网络上关于她“德不配位”、“靠关系上位”的窃窃私语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林白雪也仿佛找到了新的表演舞台,在各种场合以“被资本挤压的敬业演员”自居,含沙射影。
这些外界的压力,苏卿卿尚能以冷硬的姿态面对。但内心的焦灼,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对小天健康状况的隐忧,对顾怀章难以捉摸态度的戒备,以及对自己能否真正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扎根的不确定,像几股拧在一起的绳索,悄悄勒紧她的神经。
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燃料。陆子琛看出了她的异常,几次劝她放慢节奏,都被她以“ deadline 临近”为由搪塞过去。她不能停,也不敢停。仿佛只有不断向前奔跑,才能甩开身后追赶的阴影,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能筑起足够坚固的堡垒来保护儿子。
这天下午,在“星耀传媒”的一间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机械兽族”最终版铠甲打样确认的会议。顾怀章、陆子琛、制片人以及特效、道具团队的负责人都赫然在列。
会议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讨论异常激烈。特效团队对某个关节连接处的设计提出了质疑,认为会影响后期动作捕捉的精准度,要求修改。而这个设计,是苏卿卿经过无数次推敲,认为最能体现机械与生物感融合的关键节点。
苏卿卿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依旧强打着精神,调出复杂的结构图和动力学模拟数据,试图说服对方。
“请看这里的数据,这个角度的活动区间完全在模拟范围内,不会影响捕捉。如果按照你们的建议修改,会彻底破坏整体的流线型和那种活体的张力,变成一堆冰冷的零件拼接。”她的声音依旧清晰,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q女士,理论数据是理论,实际拍摄会遇到各种意外情况。我们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特效总监态度强硬。
“我的设计不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每一个结构都经过严谨的推演和测试!”苏卿卿的情绪有些上来,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已久的焦躁。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顾怀章端坐在主位上,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他的目光如同深潭一般,沉沉地落在苏卿卿身上,仿佛要透过她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苏卿卿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与她身上那件素色的衣裙相互映衬,更显得她楚楚可怜。然而,她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强撑的坚韧,虽然有些微微颤抖,但依然清晰可闻。
顾怀章静静地听着苏卿卿说话,他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正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这细微的动作,让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知道她最近压力很大,也知道顾司明和林白雪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以投资方的身份压下争议,或许只是让她休息一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了解她的骄傲,在这种专业争论中,他贸然介入,只会让她觉得被轻视,甚至可能激起更强烈的反弹。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发紧。
争论还在继续。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苏卿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的屏幕和数据似乎开始旋转、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集中精神,但那种熟悉的、因过度疲劳和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所以,这个设计绝不能改!”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坚持的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卿卿!”
“q女士!”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离她最近的陆子琛反应最快,猛地起身想要扶住她。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几乎在苏卿卿身体晃动的同一时刻,顾怀章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长腿两步跨过距离,在苏卿卿彻底倒下之前,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她的身体很轻,入手是一片冰凉的触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和倔强的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长睫脆弱地颤动着。
顾怀章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远比任何商业危机都要来得猛烈和致命。
“卿卿!苏卿卿!”他低吼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打横将她抱起,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叫医生!立刻!”他对着已经完全呆住的李峰吼道,眼神凌厉如刀,周身散发出的骇人气息让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陆子琛看着被顾怀章紧紧抱在怀里的苏卿卿,看着顾怀章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控的恐慌和担忧,伸出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眼神复杂难言。
顾怀章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目光,他抱着苏卿卿,大步流星地冲出会议室,朝着大厦内部的医疗室疾步而去。他的手臂稳健,步伐却快得几乎要跑起来,仿佛怀抱着的是他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整个世界。
李峰早已联系好了医生,医疗室的门被推开,顾怀章小心翼翼地将苏卿卿放在诊疗床上,手指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紧紧盯着医生为她进行检查,脸色阴沉得可怕,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煎熬。
“疲劳过度,精神高度紧张,加上低血糖。”医生很快做出了初步诊断,“需要立刻补充葡萄糖和休息。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了。”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顾怀章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如同海啸般的后怕和自责。
他看着病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想起她刚才在会议上强撑着的、固执己见的样子,想起她这段时间以来明显的消瘦和眼底的青黑……他早就该发现的!他早就该强行干预的!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冰凉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顿住。他看到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沉重。
他缓缓收回了手,攥成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是他。
是他带给她的压力,是他存在的环境,迫使她不得不如此拼命,如此戒备,如此……辛苦。
一种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医疗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卿卿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顾怀章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守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守着自己内心一片狼藉的战场。
不知过了多久,苏卿卿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的瞬间,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虚软,然后,她看到了守在床边的、那道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顾怀章……
四目相对。
苏卿卿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迅速被警惕和疏离覆盖。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顾怀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伸手想扶她,却在看到她下意识避开的动作时,手臂僵硬在了半空。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而尴尬。
苏卿卿避开他的触碰,自己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垂着眼眸,声音低弱却清晰:“我没事了,谢谢顾总。给您添麻烦了。”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
顾怀章看着她疏冷的侧脸,所有堵在胸口的话——关心、自责、担忧——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不仅没有因为这次意外而缩小,反而因他此刻无法控制的、过于外露的情感,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他沉默地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苏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
然后,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守护在侧,她却紧闭心门。
这一次的崩塌,似乎并未带来转机,反而让某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