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怀章身上的冷冽雪松气息。苏卿卿靠在床头,小口啜饮着温水,垂下的眼睫掩盖了所有情绪。身体的虚软和喉咙的干渴提醒着她刚才的狼狈,而坐在床边椅子上一言不发的顾怀章,则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重、复杂,带着她不愿去深究的关切和某种压抑的……痛苦?这让她感到无比别扭和抗拒。她宁愿他像以前一样冷漠、掌控,那样她至少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竖起全身的尖刺。可现在,他这副沉默守护、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姿态,反而让她不知所措,心底那堵冰墙摇摇欲坠,裂缝处传来细微的、令人心慌的碎裂声。
“我……我真的没事了。”她放下水杯,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顾总事务繁忙,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怀章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绪。他看着她刻意避开的视线,看着她因为虚弱而更显脆弱的侧脸线条,最终,所有翻腾的话语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观察半小时。”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却少了往日的冷硬,更像是一种……固执的坚持。
苏卿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将头转向另一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用沉默构筑起最后的防线。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峰轻手轻脚地送进来一碗温热的、熬得软糯的清粥和小菜,显然是顾怀章吩咐的。
“吃点东西。”顾怀章将粥碗推到她面前。
苏卿卿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胃里空得发慌,但自尊让她无法轻易接受这份来自他的“施舍”。
“我不饿。”她生硬地拒绝。
顾怀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没有再劝,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递到她唇边。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但那姿态,却是不容拒绝的。
苏卿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和顾怀章那张近在咫尺的、紧绷着的俊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他竟然……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卡在喉咙里。
“你需要补充体力。”顾怀章的声音低哑,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或者,我让护士来喂你。”
这近乎无赖的威胁,让苏卿卿又气又……一丝莫名的酸楚。她看着他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消耗体力毫无意义。她最终,带着屈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咽下了那口温热的粥。
顾怀章看着她终于肯进食,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瞬。他沉默地,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喂着她。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渐渐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但全程,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有一种无声的、近乎诡异的默契在流动。
苏卿卿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她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心底那片冰原,似乎正被这无声的、固执的照料,悄然融化着边缘。
喂完粥,顾怀章又递上温水让她漱口,动作细致得不像他。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椅子,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只是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
半小时的观察时间到了,医生确认苏卿卿只是疲劳过度,休息后已无大碍,可以回家静养。
苏卿卿立刻下床,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空间。
“我送你。”顾怀章站起身。
“不用!”苏卿卿几乎是立刻拒绝,“陆导会送我。”她刚才已经悄悄给陆子琛发了信息。
顾怀章的动作顿住,眼神暗了暗,却没有强求。“好。”他哑声应道,只是对李峰使了个眼色。李峰会意,立刻出去安排。
当苏卿卿走出医疗室时,陆子琛已经等在外面,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卿卿,你怎么样?”
“我没事了,子琛,麻烦你送我回去。”苏卿卿快步走向陆子琛,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
陆子琛看了一眼站在医疗室门口、脸色晦暗不明的顾怀章,心中了然,点了点头,护着苏卿卿离开。
顾怀章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看着苏卿卿在陆子琛身边那略微放松的姿态,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塞,闷得发痛。他明明离她那么近,却仿佛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世界。
苏卿卿回到公寓,陆子琛叮嘱她好好休息,并强硬地表示会帮她推掉接下来几天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安排。苏卿卿这次没有反对,她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顾怀章喂她喝粥时那笨拙而固执的样子,他沉默守在床边的身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她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这些扰乱心神的影像驱逐出去,却收效甚微。
与此同时,顾怀章回到了冰冷空旷的办公室。他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重量和冰凉的温度。那种差点失去她的恐惧,依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打开电脑,调出了顾司明近期所有的动向报告。目光最终停留在顾司明与那个“晨曦基金会”关联账户之间,那几笔越来越频繁、金额也越来越大的“科研捐赠”上。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顾司明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很可能与卿卿,甚至与孩子的健康秘密有关。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峰,”他拨通电话,声音在黑暗中冷得如同淬了冰,“动用我们在海外的所有关系网,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顾司明与晨曦基金会之间资金往来和项目合作的全部细节,包括他们可能进行的、任何与基因或血液疾病相关的研究内容。”
“是,顾总!”
城市的另一端,那家隐秘的私人俱乐部内。
顾司明也得到了苏卿卿在会议晕倒的消息,他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兴奋地笑了起来。
“晕倒了?好啊!真是天助我也!”他晃动着酒杯,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一个身体孱弱、精神不济的设计师,还能担得起《星域幻想》这么重要的项目吗?如果……再传出点别的什么消息,比如,她当年离开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者……精神方面有些小问题,那才更有趣,不是吗?”
他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手下:“去找几个靠谱的私家侦探,给我盯紧苏卿卿常去的那家医院,特别是……儿科和神经科。想办法,了解一下她的就诊记录。记住,要做得干净,像是不经意间流出的内部消息。”
他要把苏卿卿彻底搞臭,从专业能力到个人健康,全方位地打击她,让她在星城无立足之地!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击顾怀章,让他方寸大乱!
“还有,”顾司明补充道,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关于那个孩子身世存疑的证据,再润色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林白雪那个蠢女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他要让这潭水,彻底浑起来!
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瞄准了它认为最脆弱的猎物,蓄势待发。
而刚刚经历了一场身体与精神双重崩塌的苏卿卿,对此却一无所知。她只是在疲惫和心乱中沉沉睡去,并不知道,一场更加凶险的风暴,正在向她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