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卿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这一天里,顾怀章没有再出现,但存在感却无处不在。
清晨,护士送来温热的、按照她口味定制的营养早餐;午后,李峰亲自送来一摞筛选过的、与工作无关的闲书和几份最新的艺术设计杂志;傍晚,病房里会准时更换带着露水的鲜花,不是张扬的玫瑰,而是清淡雅致的白色百合与翠雀,是她曾经无意中提过喜欢的搭配。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细致入微,却又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没有只言片语,没有现身打扰,只有这些无声的物质传递,昭示着那个男人的关注从未离开。
苏卿卿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难言。她宁愿顾怀章像之前那样,用强势甚至伤人的方式来面对她,那样她至少可以明确地恨他、抗拒他。可现在这种沉默的、近乎赎罪般的守护,像柔软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让她无所适从,心底那堵冰墙在无声无息中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压力。
陆子琛每天都会来看她,告诉她外面的情况。关于她和孩子的恶意谣言在寰宇科技和陆子琛双方的强力干预下,表面上已经平息,但网络世界的记忆如同幽灵,谁也不知道它会在哪个角落再次浮现。顾司明和林白雪暂时没有了新的动作,仿佛毒蛇蛰伏,等待着下一个时机。
“顾怀章他……”陆子琛有一次提起,语气有些斟酌,“他最近……似乎变了很多。”
苏卿卿沉默地翻着手中的书页,没有接话。她当然感觉到了他的变化,那种收敛了所有锋芒、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姿态,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心烦意乱。
“他联系了我在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的一位导师,”陆子琛继续说道,观察着她的神色,“是国际顶尖的儿科血液科权威。他没有多说,只是以咨询项目医疗顾问的名义,询问了一些关于儿童凝血功能障碍的最新非介入性治疗方案和日常护理的前沿信息。资料……我已经转发到你的加密邮箱了。”
苏卿卿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微微泛白。他……他竟然还在查!只是换了一种更迂回、更不让她反感的方式?一股怒火夹杂着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他以为,找来这些顶尖的医疗资源,就能弥补过去,就能让她感恩戴德吗?
“我不需要。”她冷硬地吐出三个字,将书合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陆子琛叹了口气:“卿卿,我知道你生气。但抛开别的不谈,这些信息本身,对小天是有益的。你可以不看,但不能否认它的价值。”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而且,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小天的状况需要最专业的关注。以前只有你一个人扛着,现在……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想想。”
苏卿卿别过头,看向窗外,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她当然知道那些资料的价值,但她无法接受这来自于顾怀章。这感觉像是一种交易,用她最在意的孩子的健康,来换取她的妥协和软化。她绝不!
出院那天,陆子琛来接她。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苏卿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也没有看到顾怀章的身影。她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不知道的是,在医院对面大楼的某个房间里,顾怀章透过高倍望远镜,沉默地注视着她坐上陆子琛的车离开。他看着她依旧单薄的身影,看着她脸上未散的疲惫,心脏一阵阵地抽紧。他多么想亲自送她回去,想确保她安然无恙,想……离她和孩子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他不能。
他答应过,要尊重,要等待。
他只能像一匹孤独的狼,在远离猎物的阴影里,默默地守护着,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顾总,”李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他的凝望,“顾司明那边有动静了。他通过那个空壳公司,又向与晨曦基金会关联的账户转入了一大笔资金,而且,我们监测到,他的人在暗中接触几家……背景不太干净的私人调查机构,似乎……是想对q女士和小少爷的日常行程,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顾怀章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脆弱和痛苦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锐利。镜片后的双眸,寒光凛冽。
“他这是在找死。”顾怀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煞气,“把我们之前收集的,关于他挪用集团资金、进行非法利益输送的证据,整理好。另外,他和他那个助理,所有的通讯记录,尤其是涉及境外账户和那些私人调查机构的,我要最详细的。”
“是!”李峰精神一振,知道老板终于要开始收网了。
“还有,”顾怀章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那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全面接手并清算顾司明负责的、目前已是空壳的几家子公司的方案,“通知董事会,明天上午九点,召开紧急临时会议。”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冷酷。
顾司明触碰了他的底线,一次又一次。之前他念及那点微薄的血缘和不想打草惊蛇,一再容忍。但现在,他竟然敢将主意直接打到卿卿和小天的安全上,那就别怪他……斩草除根!
苏卿卿回到了公寓,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工作,用忙碌麻痹敏感的神经。顾怀章依旧没有直接出现,但那些无声的“照料”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比如,她发现公寓楼下的安保似乎换了一批更加精干沉默的人;比如,她常去的超市和儿童中心周围,总是异常“干净”,没有任何可疑的闲杂人等。
她知道,这都是顾怀章的手笔。她在他的羽翼之下,被他用一种她无法拒绝的方式,牢牢地保护了起来。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窒息,却又在心底最深处,滋生出一丝她拼命想要忽略的……微弱的安全感。
苏小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问起那个“凶叔叔”,但偶尔,他会拿着那个顾怀章之前派人送来的、限量版的航天乐高模型,若有所思地摆弄着。
“妈咪,”有一天,他忽然抬起头,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苏卿卿,认真地问,“那个叔叔……是不是真的不像以前那么凶了?”
苏卿卿正在画图的手一顿,画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看着儿子纯净中带着探究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恩怨?该如何告诉他,那个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如今正在用另一种方式,试图闯入他们的生活?
她只能蹲下身,将儿子搂进怀里,避重就轻地说:“小天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咪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苏小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小脑袋靠在妈妈肩膀上,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有时候,我也想要爹地保护……”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进了苏卿卿的心脏最柔软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她紧紧抱住儿子,眼眶瞬间湿润。
孩子渴望父爱,这是天性。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完全填补那份空缺。而这个认知,比顾怀章的任何举动,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和……恐慌。
就在苏卿卿内心挣扎、顾怀章暗中布网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顾司明的私人别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顾司明暴怒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猩红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这么久了,连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查不到?!那个贱人和野种,难道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几个手下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顾怀章!他一定在背后搞鬼!”顾司明眼神阴鸷,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以为他能护得住?做梦!”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隐秘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加密的U盘。这里面存放着他收集的、关于顾怀章早年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商业行为的“黑料”,虽然不足以致命,但足以掀起巨大的舆论风波。
“既然他这么在乎那对母子,”顾司明脸上露出残忍而扭曲的笑容,“那我就让他尝尝,什么叫作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他决定,双管齐下。一边继续找人深挖苏卿卿母子的黑料,特别是那个孩子的“病情”,他就不信找不到突破口;另一边,他要将顾怀章的这些“黑料”抛出去,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全力保护那对母子。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变得阴冷而诡谲:
“喂,是暗夜吗?我有笔大生意,要和你谈谈……”
暗夜,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专门处理“脏活”的神秘组织。顾司明这是要……铤而走险了。
风暴,在短暂的平静后,正在酝酿着更猛烈的爆发。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三人,却各自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在沉默中守护,一个在抗拒中动摇,一个在懵懂中期盼。
命运的齿轮,在无声中,缓缓转向了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