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卿卿彻底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她严格遵守着顾怀章的命令,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将阳光和风景彻底隔绝在外。房间白天也需要开着灯,惨白的光线照亮每一个角落,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霾。
她几乎不再说话。周管家送餐进来,她只是默默点头;刘医生来换药,她配合地伸出脚,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吃得很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下巴尖了,原本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突出,却失去了所有神采,像两潭枯寂的井。
大部分时间,她就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里,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那本素描本被扔在角落,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个新手机也一直黑着屏,仿佛一块冰冷的砖头。
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正在悄无声息地枯萎。
顾怀章没有再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他似乎彻底遗忘了这个别墅里还关着一个人。这种彻底的忽视,比之前的怒斥更让人绝望。
周管家将她的情况例行公事地汇报给了李峰。于是,这天下午,李峰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走进这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房间时,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苏小姐。”他公事公办地开口,将一份文件放在床头柜上,“这是近期关于您父亲治疗费用的支出明细和后续预存证明,请您过目。医院方面反馈,苏先生近期情况稳定,请您放心。”
苏卿卿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那份文件上,瞳孔微微动了一下。父亲……这是她现在唯一还牵挂的尘世纽带。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拿起那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医疗术语她看不太懂,但最后那笔可观的预存金额和“费用已结清”的字样,却清晰地映入眼帘。
是了。他们履行了承诺。用这笔钱,买走了她的自由、尊严和快乐。
她放下文件,重新低下头,没有说话。
李峰看着她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苏小姐,先生虽然最近忙于处理因之前……风波带来的后续商业问题,无暇顾及这里,但并不意味着他放松了对协议执行的要求。”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您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符合协议中‘积极配合’的条款。如果持续下去,影响到后续必要的‘公关露面’,我想……这可能会影响到医院那边费用的持续支付。”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苏卿卿最脆弱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峰,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以外的情绪——一丝惊恐和哀求。
“……不要动我爸爸的治疗费。”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我……我会配合。”
李峰似乎满意于这个反应,点了点头:“希望如此。保持良好的状态,是您目前最基本的义务。”
他又交代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里重新恢复死寂,但苏卿卿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李峰的警告让她从那种自暴自弃的麻木中惊醒。她可以枯萎,可以绝望,但爸爸不能。那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那天晚上,周管家送来的晚餐,她强迫自己多吃了半碗饭。尽管胃里依然堵得难受,但她还是咽了下去。
夜里,她开始低烧。或许是情绪长期抑郁导致免疫力下降,或许是脚伤未愈又受了凉。她睡得昏昏沉沉,浑身酸痛,喉咙干得冒烟。
第二天早上,周管家发现她脸色异常潮红,一量体温,38度5。
刘医生被紧急叫来。诊断是病毒性感冒伴随轻微炎症。开了药,打了退烧针。
“情绪郁结,肝火旺盛,加之之前身体亏空,一点风寒就扛不住了。”刘医生一边写药方,一边对周管家淡淡地说,“光吃药不行,得吃点清淡好吸收的流食。最好是热粥,放点青菜末,少油少盐。”
周管家记下了。
苏卿卿昏沉地睡着,时冷时热,意识模糊。她好像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又好像什么都没梦到,只是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扶起她,在她身后垫了枕头。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
是……顾怀章?
她以为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那人微微蹙着眉,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还是别的什么?灯光在他身后,看不清表情。他舀起一勺清粥,粥熬得软烂,冒着丝丝热气,里面点缀着细碎的绿色菜末。
勺子递到她唇边。
苏卿卿怔怔地看着,没有反应。
“张嘴。”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没什么温度的语调,但却似乎比平时压低了一些,少了些冰冷的锐利。
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被喂进口中,温度恰到好处,清淡的米香和蔬菜的微甜在口中化开。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这口温热的流食顺着食道滑下,竟然让她冰冷的胃部感到一丝短暂的熨帖。
他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和笨拙,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事。有几滴粥汁不小心溢出了她的嘴角。
他顿了一下,似乎皱了皱眉,然后略显粗糙地用碗边自带的勺子柄刮了一下她的嘴角。
那冰凉的瓷器和笨拙的触感,让苏卿卿猛地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几分。
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来?怎么会……喂她喝粥?
她抬起眼,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但他微微侧着脸,灯光在他的鼻梁和下颌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冷硬逼人。
一碗粥很快喂完。他将空碗放到一边,拿过床头的水杯和药片。
“吃药。”言简意赅的命令。
苏卿卿就着他的手,乖乖把药吃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对候在外面的周管家冷淡地吩咐了一句:“看着她点,别让她死了。”
然后,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和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雪松香气。
苏卿卿躺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那句“别让她死了”依旧冰冷无情,可他刚才笨拙喂粥的行为……却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资本家害怕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所以过来确认一下资产状况?
她应该感到更深的屈辱才对。
可是……那口温热的粥,似乎真的让她冰冷的身体和心脏,感受到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闭上眼,将这丝可笑又可怜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不要动摇,苏卿卿。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他只是怕你出事,会给他带来麻烦而已。就像李峰说的,你需要保持“状态”,才能履行“义务”。
这点微不足道的“波澜”,或许只是他心血来潮,或许只是他维护自身利益的下意识行为,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依旧被困在这里,依旧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依旧被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虎视眈眈。
窗外,似乎起风了,能听到隐约的风声掠过屋顶。
苏卿卿缩进被子里,将半张脸埋进去,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雪松香气混杂着粥的淡淡米香。
她以为自己会再次失眠,或许是退烧药发挥了作用,或许是那碗粥真的补充了一点能量,她竟然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再做噩梦。
只是睡得依旧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挣扎和困惑。
那一点点细微的、冰冷的波澜,终究还是在死寂的湖面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