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内的空气,在陆子琛提出离开的建议后,骤然变得粘稠而沉重。苏卿卿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如今盛满了太多的创伤和疑虑,像受惊的鹿,警惕地衡量着眼前看似安全的路径是否暗藏新的陷阱。
离开?跟陆子琛走?
这个提议充满了诱惑。陆子琛温文尔雅,是她黑暗岁月里难得的一缕暖光,他提供的是一条看似能彻底摆脱顾怀章控制的出路。但……真的能摆脱吗?顾怀章那无所不在的势力,还有那个神秘莫测、将她当作棋子般摆布的“老板”,会轻易放过她吗?陆子琛又是否真的能护她周全?他背后的动机,真的纯粹吗?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中激烈碰撞,让她刚刚经历巨大创伤的身心更加疲惫不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化为一声无助的叹息,将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肩膀微微颤抖。
陆子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涌起强烈的怜惜和保护欲。他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卿卿,我知道你现在很乱,很害怕。我不逼你立刻做决定。你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我会安排好一切,等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和孩子平安。”
他的承诺很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苏卿卿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这让她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丝暖意。或许……他是可以信任的?毕竟,在所有人都抛弃她、伤害她的时候,是他冒险找到了她。
然而,这短暂的、脆弱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病房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虽然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沉稳而带有压迫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口,随即,门上传来两声克制而清晰的叩响。
咚,咚。
如同丧钟敲在苏卿卿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个脚步声,这种敲门的方式……她太熟悉了!
是顾怀章!他来了!他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陆子琛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立刻站起身,将苏卿卿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身体微微紧绷,进入了戒备状态。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长那张略带紧张和讨好的脸。“顾总,您看,这就是我们最好的VIp病房,环境绝对安静舒适……”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越过他,一步踏入了病房。
顾怀章。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羊绒大衣,似乎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赶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冷冽气息。他的头发一丝不苟,面容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沉汹涌,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焦灼,以及……在看到病床上瑟瑟发抖的苏卿卿时,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锁在苏卿卿苍白脆弱的小脸上,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确认她是否安好。随即,那目光便如冰冷的箭矢,猛地射向挡在她床前的陆子琛!
两个男人,一个温润如玉却此刻锋芒隐现,一个冷酷强势如同出鞘利剑,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形成了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对峙。空气仿佛被冻结,连时间都似乎停滞了。
“顾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陆子琛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顾怀章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越过陆子琛,直接落在苏卿卿身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紧绷:“卿卿,跟我回去。”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卿卿被他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了陆子琛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顾怀章眼中压抑的风暴!
“陆子琛,”顾怀章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这里没你的事。让开。”
“顾总恐怕搞错了。”陆子琛毫不退让,甚至往前微微踏了半步,将苏卿卿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卿卿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回到那个让她恐惧和受伤的地方。作为她的朋友,我有责任保护她。”
“朋友?”顾怀章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怒意,“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把她藏起来,就是你的保护?让她挺着大肚子在暴雨夜里逃亡,就是你的保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整个病房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苏卿卿被他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勾起了昨夜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顾怀章!你够了!”陆子琛也动了怒,温文尔雅的面具出现裂痕,“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谁?是谁把她逼到这一步?是你!是你所谓的保护让她失去了父亲,让她像个囚犯一样被关起来!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
“闭嘴!”顾怀章厉声打断他,额角青筋暴起,“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李峰!”
一直守在门外的李峰立刻带着两名保镖模样的精干男子走了进来,神情冷峻,显然准备强行带人。
“顾怀章!你敢!”陆子琛挡在床前,寸步不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不要……不要再吵了……求求你们……”苏卿卿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不适让她几乎窒息。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飙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这警报声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男人们之间的怒火。
顾怀章看着苏卿卿痛苦崩溃的模样,看着她死死抓着陆子琛衣角寻求保护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快要失去她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暴戾和怒火,声音放缓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卿卿,过去的事……我可以解释。先跟我回去,好吗?你和孩子需要最好的医疗环境,我保证,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
他的保证,在苏卿卿听来,苍白得可笑。解释?限制自由?事到如今,他还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误会和约束吗?她父亲的死,母亲的疯癫,她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恐惧,在他眼里,难道都轻飘飘地不值一提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彻底心死的情绪,在她胸中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顾怀章,那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恨意和决绝。
“顾怀章,”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划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我不会再跟你回去。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地狱。”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我爸死的那天起,从你隐瞒真相、把我像犯人一样关起来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顾怀章的心上。他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苏卿卿不再看他,她转向陆子琛,虽然虚弱,眼神却异常坚定:“陆导演,我们走吧。现在就走。”
陆子琛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点了点头,不再理会僵立原地的顾怀章,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苏卿卿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顾总,请让一让。”陆子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怀章像一尊石雕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子琛抱着苏卿卿,一步一步,从他面前走过。苏卿卿紧闭着双眼,将脸埋在陆子琛的肩头,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决绝的背影,成了烙在顾怀章视网膜上,最残忍的酷刑。
李峰和保镖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顾怀章一个抬手制止了。他就那样站着,看着他们消失在病房门口,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许久,许久。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警报声,以及顾怀章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徒劳滑落的虚无感。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以一种他从未预料过的、彻底的方式。
窗外的阳光明媚刺眼,却照不进他瞬间荒芜一片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