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黢黢的隔离区入口就在前方三百米处的阴影里,像是一张没合拢的巨兽嘴巴,正静静地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赵雷蹲在发烫的沙地上,粗糙的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地上的七颗铜制底火。
这些小东西被半埋在沙砾中,不是随手丢弃的,而是被某种强迫症般的精准度按进去的。
这排列的角度、间距,甚至那微妙的弧度,让他瞬间恍惚。
很多年前,在那个还没被辐射尘遮蔽阳光的街角,“猎火枪械模型店”的橱窗里,那把作为镇店之宝的镀金m1911旁边,就摆着这样一排底火装饰。
那是店员闲得发慌时摆出来的暗号,意思是“老板在后厨睡觉,别吵”。
赵雷捡起一颗,凑近看了看。
氧化层很薄,甚至还没沾染上废土特有的油腻黑灰。
“这库存保养得不错,跟昨天刚开箱似的。”赵雷喉结滚动了一下,把那点涌上鼻腔的酸涩压了下去,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地下的幽灵,“他没走远,至少三天内来过。”
林骁没说话,只是迅速从战术背心的夹层里抽出那张在此刻显得有些多余的地图。
他把地图平铺在膝盖上,手指在那个底火指向的方位和地图上的等高线之间来回比划。
“北偏东十五度。”
林骁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片被标注为“高危坍塌区”的空白地带,那里隐约画着几条断裂的铁轨线,“三十公里外,有个半掩埋的蒸汽机车库。末世前是军方的秘密中转站,我见过陈队的研究笔记,他对那地方的锅炉结构很感兴趣。”
“那是想拿来改造成高压蒸汽弹射器。”赵雷哼笑一声,在此刻提起那个疯子的构想,竟然觉得无比合理,“那就不废话了,轻装,带三天口粮。重火力全扔这儿,这趟是去摸底,不是去拆迁。”
两人把多余的辎重埋进沙丘背阴处,只带了那把消音弩和两支短突击步枪,身形一晃便融入了起伏的黄沙之中。
行进到半路,风向变了。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
前面的洼地里,十几只游荡的“腐蚀者”正拖着溃烂的身躯漫无目的地打转。
这种丧尸的体液带有强酸性,一旦打爆,方圆五米内全是化学烧伤。
赵雷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破片手雷,这玩意儿最适合清场。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林骁摇了摇头,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用耐高温胶带缠得像个黑棒槌似的自制消音器,咔嚓一声旋在了枪口上。
“风速六,湿度二,正好。”
林骁伏低身体,整个人像是贴在了沙丘的影子里。
他没有瞄准那些丧尸硕大的脑袋,而是将准星压得极低,锁定了它们侧脸耳后的位置。
“噗。”
声音轻得就像是放了个闷屁。
最前面那只丧尸像是被无形的锤子砸了一下,直挺挺地栽倒,甚至没发出一声嘶吼。
它的耳道被子弹精准贯穿,冲击波在颅骨内通过液体传导瞬间震碎了脑干。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全是那样沉闷的“噗噗”声,节奏快得像是在敲打键盘。
不到五秒,十几只“腐蚀者”全部趴窝,连一颗强酸液滴都没飞溅出来。
赵雷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这就是陈牧那小子教出来的“声波传导弱点打击法”,说是为了节省子弹动能,实际上就是为了装这一手的逼。
“这手艺,算是学到家了。”赵雷嘟囔了一句,算是认可。
抵达机车库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巨大的钢铁穹顶坍塌了一半,像是一具巨兽的骨架斜插在大地上。
两人像壁虎一样摸进了布满铁锈的检修通道。
在一处巨大的锅炉残骸下方,林骁停住了。
那里躺着一枚黑色的弹匣。
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一块废铁。
但林骁一眼就认出了弹匣表面那些细密的螺旋纹路——那是为了增加摩擦力,陈牧用微型雕刻机亲手磨出来的防滑纹。
林骁屏住呼吸,伸手捡起弹匣。很轻,里面是空的。
他拇指一推,底板滑开。
没有子弹,只有半片烧焦的电路板卡在托弹簧的卡槽里。
借着微弱的荧光棒光芒,能看到电路板残存的绿漆上,蚀刻着一个诡异的图案:一个精密的齿轮,中间镶嵌着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这绝不是军方的标志,更像是某种地下工坊的图腾。
“这什么鬼东……”
赵雷的话没说完,猛地一只手按住了林骁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喉咙前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噤声。
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
“滋——咔哒——滋——”
那不是生物的脚步声,而是金属关节摩擦产生的噪音,节奏极其规律,像是一个巨大的铁肺在呼吸。
两人迅速伏低身体,透过头顶锈蚀铁板的缝隙向下窥探。
昏暗的地下站台层里,三具高大的人形物体正缓缓移动。
它们没有头颅,脖颈处是一个喷着淡蓝色蒸汽的阀门。
这些无头机械傀儡的手臂是两条锋利的液压钳,正拖拽着一头体型庞大的变异犀牛尸体,像拖着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走向更深的黑暗。
那犀牛少说也有两吨重,在那几条机械臂手里却轻若无物。
赵雷感觉后槽牙有点发酸。
这根本不是现阶段人类幸存者能搞出来的科技,哪怕是陈牧那个挂逼,也造不出这种不需要大脑驱动的玩意儿。
“撤。”
赵雷用口型比划了一个字。
这水太深,哪怕他们两个是老油条,贸然下去也是给这几台机器加餐。
林骁点了点头,但在转身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空弹壳,轻轻放在了那枚m1911弹匣原本的位置。
弹壳内壁,刻着一组微型的坐标代码。
这是“传火者”内部,只有陈牧亲授的那几个核心弟子才懂的“诱饵标记”。
意思很简单:此处虽然危险,但我已设下伏击圈,等我信号,瓮中捉鳖。
赵雷瞥见那个动作,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欣慰的狠厉。
这小子,看来是真打算跟这地底下的东西好好玩玩了。
两人无声地退出了机车库,直到那股淡蓝色的蒸汽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几公里外的临时营地,林骁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烧焦的弹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战术折叠桌上。
他从急救包里翻出一瓶用来处理伤口腐肉的稀释酸液,又找出一根极细的导电针。
“别急着动手。”赵雷扔给他一块压缩饼干,“手抖了把线索烧没了,老子把你扔回去喂那些没头的铁疙瘩。”
林骁没接饼干,他拧开酸液瓶盖,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帐篷里。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外科医生在面对一台精密的手术,手中的导电针稳稳地悬在那片烧焦的绝缘层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