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老仆临死前那未竟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方多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称为“阿飞”的冷峻男子,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那非比寻常的身手、那慑人的气场、那面对危机时远超常人的镇定、还有李莲花对他那看似熟稔又带着点微妙忌惮的态度……
金?金什么?
金鸳盟?!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方多病的脑海!是了!只有那个与四顾门齐名的魔教,才能培养出这等人物!而且,此人武功之高,恐怕在金鸳盟中地位绝不低!
“你……你到底是何人?!”方多病强撑着因迷烟而发软的身体,厉声质问笛飞声,手已再次按上了尔雅剑柄,眼神充满了警惕与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与一个魔教妖人称兄道弟(单方面),还让他跟在身边这么久!
笛飞声面无表情地回视着方多病,对于身份的暴露,他似乎并无多少意外,也无丝毫慌乱,那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他根本不屑于解释,也无需向这个毛头小子解释。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乌素立刻闪身,挡在了李莲花与笛飞声、方多病之间,手中断剑横握,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双方,只要任何一方对少主有不利举动,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对她而言,什么百川院,什么金鸳盟,都远不及少主的安危重要。
李莲花看着这骤然紧张的场面,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下乌素持剑的手,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的、带着点“歉然”的笑容,对方多病道:
“方少侠,息怒,息怒。”
他走到方多病与笛飞声中间,隔开两人那几乎要迸出火星的视线,语气带着一种“家丑不可外扬”的尴尬: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方少侠了。阿飞他……确实并非我的远房表弟。”
方多病心中一紧,果然!
却听李莲花继续道:“他其实……是我早年游历西域时,无意中救下的一个……唉,算是故人之后吧。他家族遭逢大变,与中原某些门派……嗯,有些宿怨。他性子孤拐,不愿提及往事,我便一直帮他遮掩。没想到今日……还是被这奸佞小人道破了些许。”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情真意切,既解释了笛飞声身份的非常,又巧妙地将“金鸳盟”模糊成了“与中原门派有宿怨的西域家族”,还顺手把锅甩给了死无对证的老仆。
方多病将信将疑,看看李莲花,又看看笛飞声。李莲花的表情无比真诚,带着点“被迫说出朋友秘密”的愧疚。而笛飞声……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默认了李莲花的说辞。
“西域?宿怨?”方多病眉头紧锁,理智告诉他李莲花的话漏洞百出,一个西域家族的人,武功路数怎会如此……中原?而且那老仆临死前明明说的是“金”字开头!
但他看着李莲花那坦然(伪装)的眼神,又想起这一路走来,这“阿飞”虽然冷漠,却也并未做什么恶事,甚至在方才还出手对付了那怪蛇……一时间,竟有些犹豫。
“方少侠,”李莲花趁热打铁,语气诚恳,“当务之急,是处理采莲庄的后续,查明郭庄主真正的死因,以及这龙袍和满室冤魂的来龙去脉。阿飞的身份之事,可否容后再说?我以性命担保,他绝非歹人,更不会妨碍百川院办案。”
他这话,既给了方多病台阶下,又将重点拉回到了案件本身。
方多病看着地上郭乾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口棺椁和周围的嫁衣骷髅,深知此案关系重大,确实不是纠结“阿飞”身份的时候。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笛飞声一眼,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好!李莲花,我就再信你一次!等此案了结,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他撂下话,转身指挥那两名稍微恢复的刑探,开始处理现场,收集证物。
危机暂时解除。
李莲花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笛飞声一眼,眼神带着点“你看我多够意思”的意味。
笛飞声回以一个极其冷淡的眼神,仿佛在说:多事。
乌素见冲突平息,也缓缓收起了断剑,但依旧紧跟在李莲花身侧,警惕未减。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方多病命人将郭乾的尸体和老仆的尸身抬出去,仔细搜查石室的每一个角落,记录那些嫁衣骷髅的情况。
李莲花则再次走到那棺椁旁,看着那套被淤泥污损的龙袍,若有所思。他伸手,在龙袍的内衬里细细摸索,果然在胸口位置,摸到了一个硬物。他小心地将其取出,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与血玉痋、银簪玉石上相似的火焰骷髅图案,背面则刻着一个古老的篆文——“胤”!
南胤令牌!
果然如此!采莲庄,就是南胤复国势力埋在中原的一颗钉子!郭乾是明面上的庄主,那老仆才是真正负责看守和执行仪式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两人之间发生了龃龉,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李莲花将令牌悄然收起,不动声色。
这时,有刑探在石室一角,又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些往来书信和账册。方多病如获至宝,立刻开始翻阅。
李莲花没有凑过去,他知道,那些东西足以定郭乾的罪,也能牵扯出一些万圣道的外围线索,但核心秘密,恐怕早已被清理干净。
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体内碧茶之毒因为方才的紧张和动用内力,又开始隐隐作痛,喉咙泛起腥甜。他强忍着不适,对乌素低声道:“我们出去吧。”
乌素立刻扶住他,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眼神一凛:“少主,你的伤……”
“无妨,歇歇就好。”李莲花摆摆手,在乌素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与诡异的石室。
笛飞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在李莲花那略显踉跄的脚步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动,也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回到地面,夜风一吹,李莲花才感觉胸口的闷痛舒缓了些。他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微微喘息。
方多病还在下面忙碌着,指挥若定,显然打算彻夜处理此案。
笛飞声站在不远处,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乌素则寸步不离地守着李莲花。
李莲花看着忙碌的方多病,又看了看沉默的笛飞声,心中五味杂陈。
采莲庄的案子,算是破了。但由此引出的,关于南胤、关于万圣道、关于笛飞声身份的巨大疑云,却才刚刚开始笼罩下来。
他知道,方多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等这小子忙完,必定会再来追问。
而笛飞声这个定时炸弹,也不知何时会再次引爆。
前路,依旧艰难。
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压下喉间的腥甜,对乌素道:
“走吧,回楼里。这里……留给方少侠处理吧。”
是时候,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至于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他心中,已有了模糊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