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卷着血腥味和焦糊气,从破败的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呛得陆沉喉咙发痒。
他已经在这间废弃的杂物院里躲了三天。
三天里,他像一只被堵在洞里的耗子,听着外面从喊杀震天,到渐渐稀落,再到如今死一样的寂静。
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不安。
他贴着满是灰尘的墙壁,侧耳倾听。远处,隐约有风雷之声,那是惊雷谷的功法动静。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就断了。
玄鹰堡,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渣,刺得他心脏一阵抽痛。
堡主和雷万壑都不见了,陈平安也死了。他压上一切的豪赌,输得一败涂地。
嘴唇干裂得像起皱的树皮,他舔了舔,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味。下一步该怎么办?逃?往哪儿逃?惊雷谷的人会放过他这个执法堂堂主?
就在绝望如潮水般即将没顶的瞬间,他胸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
嗡……
陆沉浑身一僵,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枚温热的玉符。
是那枚传音符,陈平安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陆沉几乎捏不稳这片薄薄的玉。他咬破舌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分出一缕残存的法力,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一个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仿佛贴着他的耳膜,直接在脑子里响起。
“想活,按我说的做。”
……
半个时辰后。
一股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毫无征兆地从主城中心区域冲天而起。
陆沉几乎是同一时间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没有声音。
眼前先是一片白,白得让他瞬间瞎了。紧接着,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一捏!
“轰——!!!!”
迟来的巨响,才化作撕裂耳膜的雷霆。
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他藏身的这间破屋,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地砸落,土墙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撞在墙上,整面墙壁轰然倒塌,将他狠狠地拍进了地里。
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意识瞬间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咳嗽声将他从昏沉中呛醒。
“咳……咳咳!”
他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和断梁,从一个半塌的土坑里爬了出来。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曾经象征玄鹰堡百年威严的堡主大殿,已经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边缘还在琉璃化。方圆数里,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嵌在废墟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地狱,不过如此。
陆沉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一截断墙才没有倒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左臂更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但在他身后,一具通体漆黑的人形道兵,胸口破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边缘还在缓缓融化,冒着青烟。正是这具道兵,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他的要害。
陆沉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焦土、硫磺和血腥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摊开右手。
掌心里,是一份用特殊兽皮制成的“遗命”,上面故意蹭染的暗色血迹,还带着一丝属于雷万壑的、独有的雷属性灵力气息。
“堡主……走火入魔……”
“副堡主……为护全城……临死传位于我……”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将排演了无数遍的词句又念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时机到了。
他抓着那份“遗命”,在那具残破道兵的“护卫”下,一瘸一拐,朝着废墟中人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剧痛无比,却也让他脸上的悲壮之色显得愈发真实。
很快,几道同样狼狈的身影发现了他。
“是陆堂主!”
“陆沉?他没死?快看他身后的道兵,那是……雷副堡主的贴身护卫!”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几名幸存的长老,眼中带着惊疑与戒备,慢慢围了上来。当他们看清陆沉凄惨的模样,以及那具破损严重的道兵时,脸上的戒备渐渐被震惊所取代。
陆沉嘴唇哆嗦着,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内侧的伤口,剧痛之下,两行混合着灰尘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声音嘶哑,仿佛破锣。
“诸位长老……堡主他……走火入魔,与副堡主……同归于尽了……”
“这,是副堡主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遗命!”
他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了那份兽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那熟悉的法力印记,那暗含雷霆之力的字迹,绝不是能够轻易伪造的!
“……今,玄鹰堡危在旦夕,吾以副堡主之名,传位于执法堂堂主陆沉。望其……戴罪立功,重整山河……”
遗命的内容不长,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传位给陆沉?
那个修为被废,被当成弃子的陆沉?
一名性子急的长老下意识就想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陆沉身边那具虽已残破,但依旧散发着结丹期威压的道兵,又瞥了一眼城外,惊雷谷那些人被刚才的爆炸所慑,暂时停住了攻势,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次攻来。
现在,玄鹰堡需要一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陆沉。
陆沉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脸上却更显悲戚。他身子一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惊雷谷……欺人太甚!”
“我陆沉,今日在此立誓,愿以这副残躯,与玄鹰堡……共存亡!”
声音在法力的催动下,传遍了这片不大的废墟,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残存的弟子们,麻木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神采。他们看着这位“临危受命”的新堡主,仿佛在溺水之时,抓住了一根稻草。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堡内资格最老的长老,他沉默了足足十息,终于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我等……参见堡主!”
他的声音干涩,却仿佛一个信号。
“参见堡主!”
呼啦啦,还站着的修士,跪倒了一片。
陆沉站在高处,迎着废墟上或敬畏、或怀疑、或期盼的目光,缓缓挺直了那本因伤势而佝偻的腰杆。
从现在起,他不再是那只阴沟里的耗子。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那名带头下跪的老长老便抬起头,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堡主,惊雷谷大军未退,可堡内库藏……早已被乱兵趁火打劫,搬运一空。我等……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