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假山旁近乎剖白的对话后，李梦瑶感觉自己面对皇帝时，再也无法维持纯粹的“打工人”心态了。他那些话，像羽毛一样，不时搔刮着她的心尖，让她上课走神，对账分心，连画流程图时，笔下的线条都似乎柔软了几分。
“娘娘，您这‘物料请领单’的‘领’字，写错了三遍了。”素心指着她刚刚画好的一张表格范本，小声提醒。
李梦瑶猛地回神，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领”字，脸颊微热，赶紧用纸沾了水渍涂抹修改。“咳咳，一时手滑。”
素心抿嘴偷笑，也不点破。自家娘娘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可是看在眼里。
这日深夜，李梦瑶还在灯下批改“学员们”交上来的“作业”——一份份关于如何优化各自岗位工作流程的初步设想。大部分都还稚嫩，但也能看到一些闪光点。她正拿着一份来自御膳房小学徒关于“厨余垃圾分类与记录”的、画得歪七扭八但想法不错的草图看得入神，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吹树叶的响动。
她警觉地抬起头，竖耳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是错觉吗？
她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却听到外间传来素心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谁？！”
紧接着，是一个低沉而熟悉，此刻却带着些许……尴尬？的回应：“是朕。”
李梦瑶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皇上？！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来了？！还……不走正门？！
她慌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和有些散乱的发髻，心跳如擂鼓。素心已经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殿门。
赵璟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月色下，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肩上似乎还沾染着夜露的湿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在接触到李梦瑶有些慌乱的模样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朕……路过，见灯还亮着。”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那些“作业”和图纸，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在忙？”
李梦瑶赶紧行礼：“不知皇上驾到，臣妾失仪。只是……批阅些学员的课业。”
赵璟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那份关于“厨余垃圾”的草图，看了片刻，眉梢微挑：“想法倒是有趣。只是这字迹和画工，有待精进。”
李梦瑶：“……” 老板，您大半夜溜达过来，就是为了点评小学生作业的吗？
“皇上教诲的是。”她只能干巴巴地回应。
殿内一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素心早已机灵地退到了外间，并贴心地掩上了门。
赵璟放下那张草图，目光重新落到李梦瑶身上，似乎在她略显疲惫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宫务革新，非一日之功，不必过于操劳。”
又是这种关怀的口吻。李梦瑶心里那点因他深夜突然造访而升起的紧张，莫名地被这句话搅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臣妾晓得。”她低声道。
赵璟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混杂着一丝……无措？
李梦瑶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正看着窗台上那盆快要凋谢殆尽的玉兰，眼神有些悠远。
“那花……谢了。”他忽然说。
“花期已过，自然之理。”李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答道。
“嗯。”赵璟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她，“朕明日让人送几盆秋海棠来，颜色浓艳，看着也热闹些。”
李梦瑶心头又是一跳。这……算是补偿吗？
“谢皇上。”她垂下眼睫。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连空气都仿佛胶着起来。
最终，赵璟似乎也觉得这深夜造访、没话找话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他轻咳一声：“时辰不早，你……早些安置。”
“是，恭送皇上。”
赵璟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来也突然，去也匆匆，只留下一殿清冷的月光和淡淡的、属于他的龙涎香气，萦绕不散。
李梦瑶看着重新关上的殿门，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这叫什么事儿啊！大老板半夜查岗，还顺带关心了一下办公室绿植？！
然而，皇帝深夜独自出现在揽月轩的消息，不知怎的，还是像风一样漏了出去。
虽然无人敢明着议论圣驾，但各种含沙射影、酸溜溜的猜测却开始在暗地里流传。
“听说昨夜子时，万岁爷的龙辇在揽月轩附近停了小半个时辰呢！”
“何止！有人瞧见圣驾是微服去的，身边连安公公都没带！”
“这李嫔娘娘，手段真是了得！不仅把宫务抓在手里，连圣心也……”
流言传到陈修仪耳中，她气得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贱人！惯会这些狐媚手段！”
连一向不太理事的刘贵人也忍不住跟身边宫女嘀咕：“看来这后宫，是真的要变天了……”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李梦瑶这里。素心忧心忡忡：“娘娘，这流言蜚语的，对您名声不利啊！”
李梦瑶看着窗外新送来的、开得如火如荼的秋海棠，揉了揉眉心。她就知道！皇帝那晚莫名其妙的举动，肯定会带来麻烦！
她感到一阵烦躁。她只想安安生生搞她的“管理改革”，怎么就这么难？现在倒好，彻底成了后宫嫔妃们的“公敌”了。
然而，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甜意和……底气。
毕竟，那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似乎正在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起一把无形的保护伞，尽管这把伞，同时也将她置于更多明枪暗箭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不管怎样，课还得继续教，宫务还得继续推。
只是，这后宫“职场”的环境，是越来越复杂了。她这个“项目总监”，不仅要搞定“项目”本身，还得时刻提防来自“同事”的明枪暗箭，以及……应付那位心思难测的“大老板”突如其来的“关怀”。
这工作量，真是呈指数级增长啊！
她拿起炭笔，决定化烦躁为动力，继续批改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作业”。至少，在这些稚嫩却真诚的“项目书”里，她还能找到一点纯粹的成就感和……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