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蒙蒙亮,幽州城头的契丹守军就惊恐地发现,周军阵营有了新动静。
不是预想中的攻城器械推进,也不是万箭齐发的猛烈攻击,而是…一小队人马,慢悠悠地,仿佛清晨遛弯儿似的,从周军大营里晃了出来,径直来到了幽州城弓箭射程的边缘地带,停了下来。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汉家女子服饰,外面却罩了一件象征契丹贵族身份的雪白狐裘,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刺眼。她的面容,对于城头上不少契丹中高级将领来说,并不陌生——正是此前被传得神乎其神、已然“英勇殉国”或者“神秘失踪”的萧绰公主!
在她身旁,则是那个让他们又恨又怕的周国妖孽陆明。不过今天的陆明,打扮得颇为“文雅”,一身月白色的儒衫(鬼知道他行军打仗为什么带这个),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把折扇(上面是他自己歪歪扭扭写的“格物致知”四个大字),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活像个出门踏青的富家公子。他身后除了护卫,还跟着几个格物小组的成员,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用牛皮和铜管拼接起来的、形状古怪的喇叭状物体。
城头上一片哗然!
“是…是公主殿下!”
“公主没死!她还活着!”
“她怎么会和那个周国妖孽在一起?还穿成那样?”
“叛徒!她投敌了!”
各种惊呼、质疑、愤怒、不解的声音在城头响起,守军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脆弱心理防线,瞬间又变得摇摇欲坠。
守将耶律沙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还是发生了。萧绰还活着,并且出现在了周军阵营,这本身就是对军心士气的致命打击!
“呔!城下何人?意欲何为?!”耶律沙强压怒火,探出身子,厉声喝道。他必须稳住局面。
陆明“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子指了指身边的萧绰,笑嘻嘻地对着城头喊道:“耶律将军,早啊!吃了吗?没吃的话,我们这儿还有点军粮,可以分你们点,虽然味道不咋地,但管饱!”
城头守军:“……” 这他娘的是两军阵前该说的话吗?
耶律沙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怒道:“陆明!休要逞口舌之利!有本事就来攻城!”
“哎哎哎,将军别激动嘛。”陆明摆摆手,一副“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的表情,“打打杀杀多伤和气,咱们都是文明人,先聊聊,聊聊嘛。”
他侧身让出萧绰,做了个“请”的手势:“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这位。耶律将军,还有城上的各位契丹族的兄弟们,你们的老熟人,萧绰公主,有几句话想跟大家唠唠。”
萧绰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陆明一眼。这家伙,永远没个正形!她上前一步,清冷的目光扫过城头那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或迷茫的面孔,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是他们仰望和追随的对象,如今,却要站在敌人的阵营里,劝说他们放弃抵抗。
“耶律沙将军,各位大辽的勇士们。”萧绰开口了,声音通过那个简陋的、被陆明命名为“人力扩音喇叭一号”(由几个肺活量大的士兵在后面轮流喊话,通过铜管和牛皮放大)的玩意儿传了出去,虽然音质失真严重,还有点破音,但足以让城头大部分人听清。
“是我,萧绰。”
简单的四个字,确认了她的身份,也让城头的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位昔日的公主,到底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愤怒,也很困惑。愤怒于我的‘背叛’,困惑于为何我会站在这里。”萧绰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并非贪生怕死,更非背弃族人。我站在这里,是为了给你们,给这幽州城内无数的族人、兵将和百姓,寻求一条真正的活路!”
耶律沙冷笑道:“活路?投降周人,摇尾乞怜,就是你说的活路?公主殿下,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失望?”萧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凌厉,“耶律沙!你告诉我,死守下去,出路在哪里?!!!”
她伸手指向身后军容鼎盛的周军大营:“看看他们!士气如虹,装备精良!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草原上的那一战!我们最精锐的铁鹞子军,在他们那种会爆炸的火器面前,不堪一击!连我也被生擒活捉!你们觉得,凭借幽州这堵墙,能挡得住那种天雷地火般的攻击吗?!”
城头上沉默了片刻。周军火器的恐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开,成了悬在每个守军心头的一把利剑。
“就算能挡住一时!”萧绰继续疾言厉色,“我们能挡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朝廷的援兵在哪里?上京的那些贵人们,此刻恐怕正在为争夺权位而勾心斗角,谁会在意我们这些被困在幽州的孤军的死活?!”
这话戳中了许多中下层军官和士兵的痛处。契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派系倾轧严重,他们这些边防军,很多时候就是后娘养的。
“再看看周军!”萧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他们不仅有犀利的火器,还有坚固胜过岩石的水泥(她指了指周军营地外围那些明显是新筑的、光滑坚固的矮墙),有望远镜可以洞察数十里外的动静(她指了指周军了望塔上那闪着幽光的镜片)…他们甚至…甚至能让伤口不容易腐烂,让很多原本必死的伤兵活下来!(她想到了陆明推广的酒精消毒和缝合术)”
这些细节,比单纯的武力炫耀更具冲击力。一种全方位的、令人绝望的差距感,弥漫在城头守军的心头。
“我们是在用血肉之躯,对抗一个…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怪物!”萧绰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这不是勇气的问题,这是…时代的差距!”
陆明在一旁听得暗暗点头,心说这萧绰不愧是搞政治的,抓重点和煽动情绪的能力一流,这“时代差距”都整出来了,有前途!
耶律沙脸色变幻不定,他何尝不知道萧绰说的有道理?但他身为守将,职责所在,岂能不战而降?
“公主殿下,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耶律沙深受皇恩,守土有责!唯有死战以报国恩!”他梗着脖子吼道,试图挽回一些士气。
“死战?报国?”萧绰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讽刺,“耶律沙,你报的是谁的国?是那个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朝廷?还是那些只顾自己享乐的贵人?你死了,他们最多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然后继续争权夺利!而你,还有这满城数万将士、十数万百姓,都会为你所谓的‘忠义’陪葬!”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耶律沙:“你口口声声为了族人,为了大辽!可你现在的坚持,是在把他们往死路上推!你是在用全城人的性命,为你一个人的忠义之名垫背!你这才是最大的自私!”
“你…你胡说!”耶律沙被骂得面红耳赤,气息粗重。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萧绰毫不退让,“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周国皇帝柴荣,雄才大略,胸怀宽广!他并非嗜杀之人!只要你们开城投降,他承诺,绝不妄杀一人!愿意留下的,可分给田地,安居乐业;愿意返回草原的,发放路费,绝不阻拦!军官将领,量才录用!比起毫无意义的战死,给族人留一条生路,给大辽保留一丝血脉,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这番承诺,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城头守军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不杀降?还给活路?甚至能回草原?这条件…优厚得让他们不敢相信!
许多底层士兵的眼神开始闪烁,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对战争的恐惧。就连一些军官,也露出了意动的神色。谁不想活?谁没有家人老小?
耶律沙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和沉默。萧绰的话,像一把把锤子,敲打着他坚守的信念。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充满期盼、恐惧和求生欲的脸。他知道,军心…已经散了。
就在这时,陆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自己上场加点“科技佐料”了。他再次“啪”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对着城头喊道:“耶律将军,还有各位,光说可能不信,这样吧,咱们来个‘眼见为实’!”
他回头对格物小组挥了挥手。
只见几个小组员,推着一架造型奇特的、带着粗大铁管(依旧是实验品)的“飞雷炮一号”来到了阵前,调整角度,对准了离城墙足有三百步远的一处无人荒坡。
“耶律将军,看好了啊!这是我们最新研制的‘礼貌性问候装置’!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给大家听个响,提提神!”陆明笑嘻嘻地说道。
城头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个古怪的铁管子。
随着陆明一声令下,小组员点燃了引信。
“嗤——”
“轰!!!”
一声远比“震天雷”更加沉闷、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爆发!仿佛平地起惊雷!连大地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只见远处那个荒坡上,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光和浓烟,泥土碎石被炸得冲天而起,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弹坑!
虽然距离城墙还很远,但那恐怖的声势和破坏力,已经足以让城头上每一个契丹守军肝胆俱裂!
这…这要是打在城墙上…或者人群里…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陆明故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这新玩意儿,射程没掌握好,打近了,打近了!下次一定注意,争取能直接打到城楼上,给耶律将军您…呃,近距离鉴赏一下!”
耶律沙:“……”
所有守军:“……”
魔鬼!这个陆明绝对是魔鬼!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偏偏还用这种气死人的语气说出来!
萧绰也忍不住扶额,这家伙…总是能用最欠揍的方式,达到最好的效果。
陆明收起玩笑的表情,看着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的耶律沙,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耶律将军,该说的,萧绰女士都说了。该看的,你也看到了。是战是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考虑到城内可能缺粮,我们还可以先送一批粮食进去,表示诚意。当然,如果你们选择打…”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寒光闪闪的弩车和更多的“铁管子”,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笑容。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希望听到好消息。”
说完,陆明对萧绰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小队,又慢悠悠地,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晃回了周军大营。
只留下城头上,一片死寂,以及耶律沙那彻底垮掉的肩膀,和眼中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