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之网解开的那天,南海的浪特别软,阳光透过海水洒下来,在海底铺了层碎金子。敖闰站在珊瑚圆桌旁,身上的龙鳞还带着光网勒出的红印,看着就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老树根,没了半分往日的嚣张。
“回西海吧。”敖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包容,“那里的龙族还等着你主持大局,生态修复也缺不了主心骨。”
敖闰却没动,只是低着头瞅着自己的爪子。那爪子曾挥过龙息,毁过渔场,也差点拍碎林默的净化光,此刻蜷在身前,像两只认错的小狗。“不回。”他声音哑得厉害,跟砂纸磨石头似的,“西海的事……暂时没脸管。”
所有人都愣了。敖丙刚想劝,就见敖闰突然抬起头,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一股子倔劲儿:“我想守暗礁带。”
这话一出,连一直没咋说话的墨须都惊得触手直晃。暗礁带那地方,说是龙族与深渊族的缓冲带,其实就是片没人愿意去的绝地——海里全是尖尖的黑礁石,藏着数不清的海兽,深渊的黑暗能量时不时往上冒,连最皮实的螃蟹都懒得往那儿爬。以前派去驻守的龙兵,没一个能撑过三个月的。
“你疯了?”敖钦咋咋呼呼地跳起来,“那地方连水草都长不活,你去那儿干啥?”
“赎罪。”敖闰吐出两个字,简单得像劈柴,“以前干了不少混账事,总得做点实在的补回来。”他看向林默,眼神里带着点别扭的诚恳,“暗礁带的毒素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龙息里带着点净化力,或许能起点作用。”
林默没立刻答应,调出系统扫描的暗礁带数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全是超标毒素,还有几处闪烁的黑影,是潜伏的海兽。“那儿太危险了,”她皱眉,“就算是龙王,长期待在那儿也会耗损本源。”
“耗损就耗损呗。”敖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比哭还难看,“我这条命本来就该为西海的事赔进去,现在能换点用处,不算亏。”
敖广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龙族的龙,总得有点担当。”他从怀里掏出块龙晶,塞到敖闰手里,“这是东海的凝神晶,实在撑不住了就捏碎,能缓口气。”
敖闰没接,转身就往暗礁带的方向走。青黑色的龙影在海面上一划,像道闪电,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雾里。
谁都没料到,他这一去,就扎在了那儿。
第一个去看他的是敖丙。半个月后,敖丙驾着云往暗礁带赶,越靠近那片海域,空气越呛人,海水黑得像墨,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快到地方时,突然听见“轰”的一声,一道赤金色的龙息冲天而起,撞在礁石群上,炸开的光雾里飘着黑色的毒素,闻着能让人头晕。
“二哥?”敖丙喊了一声,就见块黑礁石后面转出个身影。
哪还是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西海龙王?敖闰的鳞片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灰蒙蒙的,像蒙了层灰,好几处地方还缺了角,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他的龙角上缠着布条,上面还沾着黑泥,看见敖丙,只是抬了抬眼皮,连笑都懒得笑。
“你咋弄成这样了?”敖丙吓了一跳,赶紧飞过去,“暗礁上的毒素带着腐蚀性,你不用龙息硬扛啊!”
“不硬扛咋整?”敖闰指了指脚下,礁石缝里渗出的黑水正被他的龙息一点点烧成白烟,“这些毒渗在石头缝里,不连根清掉,过几天又冒出来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总不能再让这些玩意儿流到南海去,坏了议会的事。”
敖丙这才发现,他脚边的礁石居然露出了点青灰色,不再是纯黑的了,旁边还长了几丛细小的海草,嫩得像豆芽。
“你看,”敖闰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火气,指着海草,“昨天刚冒出来的,说明这地方还有救。”
敖丙把带来的伤药和吃食递过去,忍不住问:“你在这儿天天跟毒素较劲,图啥啊?议会的人都知道你改了,没人再怪你了。”
敖闰没看他,只是继续往礁石上喷龙息,声音闷闷的:“不是为了让人不怪我。”他顿了顿,“是为了自己。以前总觉得抢地盘、当老大才叫本事,现在才明白,能守住点啥,比抢来啥更实在。”
他指了指远处游过的几条小鱼,那些鱼在暗礁带边缘犹豫着,不敢靠近,但至少敢来了。“你看,鱼都知道这儿慢慢变好了。”
敖丙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二哥好像比以前顺眼多了。没了那份戾气,多了点踏实,像块被海浪磨去棱角的礁石,看着普通,却稳当。
“我每隔几天就来给你送吃的。”敖丙说,“东海那边新培育了抗毒的海藻,我让他们多送点过来,你能就着吃。”
敖闰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等敖丙走的时候,又听见身后传来“轰”的龙息声。他回头望了一眼,赤金色的光在黑沉沉的海面上炸开,像朵倔强的花。
消息传回议会,各族代表都挺意外。阿福摸着后脑勺说:“没想到西海龙王是这号人,能屈能伸的。”伽鲁达使者拍着翅膀:“能放下身段赎罪,比某些死撑面子的强多了。”
林默调出系统的监测数据,暗礁带的毒素浓度半个月降了三成,虽然还是超标,但下降的曲线看着让人心里踏实。她对着屏幕笑了笑,把数据共享给所有议会成员。
没人再去打扰敖闰,只是偶尔有人往暗礁带的方向送点东西——鳄鱼族送了抗毒的鳞粉,渔民们编了能过滤毒素的网兜,连留下的地中海龙族都送了块能吸附毒素的青铜石。
敖闰啥都没说,只是把这些东西都用在了清理毒素上。
又过了一个月,敖丙再去时,发现暗礁带的海水居然透进了点光,变成了深绿色。敖闰正趴在块大礁石上,用爪子抠石头缝里的黑泥,旁边的海草长到了半尺高,还有几条小鱼在草里钻来钻去。
“你看,”敖闰抬起头,脸上沾着黑泥,却笑得挺实在,“快清得差不多了。等彻底干净了,我就去西海,把那边的生态也整整。”
他的鳞片还是灰蒙蒙的,但眼神亮得很,像暗礁带里透进的那束光。
敖丙突然明白,二哥不是在赎罪,是在重新活一次。以前为了虚无的权力活,现在为了实在的海活,哪种活法更值,一看就知道。
回去的路上,敖丙看着渐渐变清的海水,突然觉得,议会这东西真挺神奇的。它没逼着谁认错,却让错了的人自己找到了回头的路;它没规定谁该干啥,却让每个族群都明白了,守着这片海,比啥都重要。
暗礁带的龙息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像首笨拙的歌。歌声里,黑礁石在变白,毒海水在变清,连海草都在偷偷拔尖。
林默站在议会厅里,看着暗礁带的实时画面,突然笑了。或许,真正的改变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就是像这样,一个人,一块礁石,一口龙息,慢慢熬,慢慢磨,总有一天,黑的会变白,毒的会变清,错的会变成对的。
而这,大概就是议会存在的另一种意义——给每个愿意回头的人,一个赎罪的机会,也给这片海,一个变好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