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叶被暮色浸成深绿色时，陆知行的相机镜头还对着三班教室的窗口。屏幕里，陈默正低头翻着笔记本，指尖划过某页时突然顿住，指腹在纸面反复摩挲——那里贴着苏晓晓的草莓贴纸，被夕阳描出圈金边，像枚刚盖好的邮戳，盖在名为“心动”的信封上。陆知行突然按下快门，闪光灯在渐暗的走廊里炸出片白光，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落的香樟叶飘在镜头前，叶脉在屏幕上投下细密的网，像要把某个藏不住的秘密牢牢网住。他盯着屏幕里陈默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突然觉得相机背带勒得肩膀发疼，像在提醒他什么没说出口的情绪。方才镜头里闪过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打转：陈默翻开笔记本时，那枚草莓贴纸边角微微卷起，显然被反复摸过许多次，连贴纸边缘的金粉都蹭掉了些，落在纸页上像星星的碎屑。他甚至能想象出陈默指尖划过贴纸的力度，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这认知让他握着相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拍什么呢？”林溪抱着作业本从楼梯口拐过来，发绳上的紫色蝴蝶结蹭过陆知行的相机背带，把那串彩虹彩带扫得簌簌响，像串被惊动的风铃。她刚帮苏晓晓把情书塞进陈默的储物柜，此刻指尖还留着信封边缘的粗糙触感，像触到了某种发烫的秘密，连指甲缝里都沾着点信封上的金粉。“陈默的草莓贴纸好看吗？我跟你说，晓晓为了选这张贴纸，在文具店挑了整整十分钟，连草莓籽的数量都数过——她说要和陈默解物理题时的严谨度匹配，你说她是不是傻得可爱？”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作业本封面，那里印着朵小雏菊，花瓣上还沾着点今早帮苏晓晓画情书插画时蹭到的蓝墨水，像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盘。说话间，她怀里的作业本滑落半本，露出里面夹着的便利贴，上面是苏晓晓写的“告白要点”：第一，不能提物理题显得太刻意；第二，要提上周他帮她捡笔的事；第三，结尾要画草莓。每条后面都被林溪打了勾，旁边批注“建议加个受力分析图，符合人设”。
话音未落，相机突然被陆知行倒扣在胸前，金属外壳硌得他锁骨生疼，却没比过心里那点莫名的涩。他盯着林溪指尖的月牙形指甲，那里沾着点彩色墨水，和今早苏晓晓情书信封上的涂鸦颜色一致，是那种亮闪闪的孔雀蓝，像把没藏好的钥匙，正对着他心里的锁孔晃。“你很懂这个？”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像被暮色浸过的石子，带着点沉不住气的涩，尾音甚至有点发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溪作业本上的小雏菊，突然想起上周她帮苏晓晓装饰错题本时，也在封面画过同样的花，当时他还偷偷拍了张照，存在相册最深的文件夹里，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雏菊的花瓣数是6，和她的幸运数字一样”。
林溪的脚步顿了顿，作业本边缘在掌心硌出红痕。她想起上周陆知行帮她修相机时，指尖划过镜头的动作轻得像触羽毛，当时他说“调焦环有点松，以后别总拍跑动的人”，语气里的认真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像被调准了焦距的镜头，突然清晰地照见了什么。可此刻他眼里的光像被云遮住的月亮，连相机上的彩带都显得蔫蔫的，失去了往日的鲜亮，像泄了气的气球。她怀里的作业本突然滑了滑，露出夹在里面的便签纸，上面是苏晓晓写的“告白草稿”，被林溪用红笔改得密密麻麻，最显眼的是那句“我对你的喜欢，比陈默解过的物理题还多”，旁边被她画了个举着公式牌的小人，正对着陈默的简笔画鞠躬，小人的发绳上还画着颗草莓，和苏晓晓的一模一样。
“懂什么？”林溪故意歪头笑，发绳扫过陆知行的手臂，带着点洗发水的柠檬香，是他熟悉的味道。她其实看见他相册里的秘密了——上周借相机拍黑板报时，不小心按到了加密相册，试了三次密码都不对，最后鬼使神差输了自己的生日，屏幕“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她的心跳差点撞碎相机镜头。里面全是她的侧脸：趴在课桌上睡午觉的，阳光漫过鼻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举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粉笔灰落在肩头，像撒了把星星；甚至有张她帮苏晓晓贴草莓贴纸时的抓拍，背景里的陆知行正举着相机，镜头悄悄对着自己，连他耳尖的红晕都拍得清清楚楚，像被阳光晒红的苹果。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张雨天的照片：她举着伞站在教学楼门口，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镜头前连成线，而照片角落，陆知行举着相机的手正微微发抖，像在克制什么。
陆知行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她的手腕往储物柜走。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常年握相机的温度，烫得林溪指尖发麻。金属柜面被夕阳照得发烫，像块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饼干，他拉开最顶层的格子，里面躺着本封面磨白的相册，皮质封面被摩挲得发亮，边角还贴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去年秋天林溪掉在操场的，当时他捡起来时，叶脉上还沾着点她的发香，他一直以为她没发现，其实那天她回头时，正好看见他把叶子塞进校服口袋，像藏了个宝贝。翻开的那页是运动会抓拍：林溪举着苏晓晓的情书草稿站在三班门口，陈默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她身上，而照片角落，陆知行的影子正举着相机，镜头却明显偏向林溪的方向，像道不受控制的光线。“懂怎么帮人追对象，”他用指腹点了点照片里的陈默，指甲在相纸上划出轻响，“懂怎么选草莓贴纸，懂怎么用物理公式写情书——林溪，你对谁都这么上心？”
最后那句像根没捏稳的粉笔，在空气里断成两半。林溪突然想起今早陆知行往她桌洞里塞的柠檬糖，糖纸被他折成了相机的形状，镜头位置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还俏皮地翘着。当时她以为是随手做的，现在才发现，那笑脸的嘴角弧度，和她作业本上的签名一模一样，连最后那点上扬的尾巴都分毫不差。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折糖纸时的样子：手指捏着糖纸边角，眼神专注得像在调相机参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折坏了哪个细节，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画。
“你吃醋了？”林溪突然凑近，发梢扫过陆知行的下巴，带着点痒。她看见他耳后藏着颗小痣，像被相机闪光灯烫出的印记，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他的镜头总对着别人时，她的目光早就悄悄对焦在他身上了。储物柜的金属把手映出两人的影子，靠得太近，连呼吸都搅在了一起，带着点柠檬糖和相机锂电池的混合气味，是独属于他们的味道。她突然注意到陆知行的衣领上沾着片香樟叶，大概是刚才在窗口时蹭到的，叶片边缘还带着点锯齿状的尖，像他此刻假装强硬的表情，可叶尖却软软地卷着，像在泄露他的温柔。
陆知行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铁皮柜上，发出哐当响，像敲碎了什么沉默的壳。相册从手里滑出来，散落在地的照片里，有张被折了角：林溪蹲在操场边捡梧桐叶，阳光在她睫毛上跳，像撒了把金粉；而陆知行的影子正举着相机，镜头上的彩带垂下来，刚好落在她的发梢，像系了个隐形的蝴蝶结。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她捡叶子时会先闻闻，像只存粮的小松鼠，鼻尖动了三下，可爱得让人想按下快门。”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相机简笔画，镜头正对着那片梧桐叶，像在给这个瞬间盖戳认证，画相机的线条有点抖，大概是当时心跳太急。
林溪弯腰捡照片时，指尖碰到陆知行的手背。他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相机磨出来的，像藏着无数个没说出口的瞬间：帮她调相机参数时的专注，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借她橡皮擦时的犹豫，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后像触电般缩回；看她笑时悄悄按下的快门，连风声都录进了照片里。“我帮晓晓，是因为她连借块橡皮都要练三遍说辞，”她把照片按回相册，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什么，“上次她想跟陈默说‘笔记借我看看’，对着镜子练到脸红，最后只敢把便利贴塞进他的笔袋——你没见她写便利贴时的样子，钢笔戳破了三张纸，才写出满意的字，连便利贴的颜色都挑了陈默喜欢的浅蓝色。”
“而你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陆知行突然打断，眼睛亮得像调准焦距的镜头，死死锁住她的脸，连睫毛上的光都不肯放过。走廊尽头的灯突然亮了，暖黄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敢靠近的藤蔓，在地面悄悄缠绕。他的手还按在铁皮柜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柜子里飘出淡淡的相册纸味，混着林溪发梢的柠檬香，在空气里酿成种微酸的甜，像他今早偷偷放在她桌洞里的柠檬糖，酸里裹着甜。
林溪突然抓起他的手腕，把相机重新塞进他手里。“你会把我的生日设成相册密码，”她按下开机键，屏幕里弹出加密提示，数字键盘上的“7”和“3”磨损得最厉害，正是她生日的月份和日期，像被无数次按过的心事，“会把柠檬糖折成相机的样子，会在拍别人时，镜头总偷偷往我这边偏——上周拍陈默解竞赛题，你的取景框里，有三分之二都是我趴在窗边的影子。”她突然踮脚，把相机镜头转向两人的影子，“陆知行，你拍了那么多照片，什么时候给我们拍张合影？”
相机快门突然自动按下，大概是碰到了定时拍摄，像个藏不住的助攻。照片里，林溪的发绳和陆知行的相机彩带缠在一起，像打了个漂亮的结，解不开也不想解。背景里的储物柜格子里，苏晓晓的草莓贴纸从陈默的笔记本里露出来，而陆知行的相册最底层，夹着片林溪去年秋天捡的梧桐叶，叶脉上用钢笔写着行小字：“今天陆知行的镜头对着我时，彩带晃了17次，像在数我的心跳。”叶尖还沾着点她当时不小心蹭上的口红印，是淡淡的草莓色，和苏晓晓的发绳一个颜色，当时她以为蹭掉了，没想到被他小心地存了起来。
“现在懂了？”林溪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相机，圆圈里点了个点，像只眨眼睛的镜头，“我帮晓晓写情书，是因为她的喜欢藏在物理公式里；而你的喜欢，全在相册里——陆知行，你比谁都懂怎么让人心动，就是嘴硬，像台没调好参数的相机，明明焦点在我身上，偏要说在拍风景。”她说话时，发绳上的蝴蝶结扫过相机镜头，在屏幕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只停在镜头上的蝴蝶，翅膀扇动的频率，刚好和他的心跳重合。
陆知行突然把相机举到眼前，镜头里的林溪正对着他笑，发绳上的蝴蝶结在风里晃，像在数他漏跳的心跳。“那你懂不懂，”他的声音混着快门声，像怕被风偷走，每个字都带着点颤，“我拍了那么多晚霞，都是为了等你出现在镜头里？摄影社说今天的丁达尔效应最好，可我觉得，光落在你发梢时，才是最好的滤镜。”他按下快门，把林溪眼里的光和嘴角的笑都锁进镜头，照片里她的发梢沾着点金粉，像撒了把星星，而他的影子在照片边缘，悄悄比了个耶。
走廊的灯突然闪了闪，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团，像幅终于完成的拼图。林溪看见陆知行的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刚才抓拍的：她的侧脸对着夕阳，发梢沾着点金粉，而照片边缘，陆知行的手指正悄悄往她的方向靠，像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画面。背面新写了行字，墨迹还没干：“她刚才踮脚时，发绳扫过我的下巴，像只敢轻轻啄人的小鸟，痒得我想把相机里所有的内存都留给她。”字迹比平时用力，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浅浅的沟，像把心事刻进了时光里，旁边还画了颗小小的草莓，和苏晓晓的发绳同款，大概是想沾点勇气。
香樟叶在窗外沙沙响，像在为这迟来的坦白伴奏，叶片摩擦的声音里，藏着无数个被偷听的瞬间。陆知行突然想起上周运动会，林溪帮苏晓晓递情书时，他故意把相机镜头对准太阳，让光斑落在她的发梢。当时觉得这样就能把她藏进照片里，现在才明白，有些影子，早就该让她看见，像藏了太久的底片，终于该曝光在阳光下。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风：带着点操场的青草味，吹得林溪的发绳飘起来，扫过他的手背时，像条调皮的小鱼，留下一串痒意，直到现在都没散去。
“喂，”林溪突然抢走相机，翻到那张影子合影，眉头皱成小疙瘩，“这张拍得不好，重拍。”她拉着他往操场跑，发绳和彩带在风里缠成麻花，像道解不开的甜。陆知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快门还急，原来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当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瞬间，所有醋味都变成了糖，在暮色里化开，甜得发腻，连空气都黏糊糊的。跑过楼梯口时，他看见苏晓晓正举着手机蹦蹦跳跳，陈默站在旁边，手里捏着那封情书，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过，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情书的边角露出林溪画的草莓，被风吹得轻轻动。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周窈和沈倦的笑声飘过来，混着苏晓晓惊喜的尖叫——大概是陈默回复了，那声“啊”里的雀跃，连风都带了甜。陆知行举起相机，镜头里，林溪正对着夕阳比耶，发绳上的蝴蝶结在光里发亮；而他的影子，终于敢大大方方地和她靠在一起，像张早就该拍的合影。背景里的香樟叶落下来，刚好在两人头顶拼成个完整的爱心，被夕阳镀上金边，像被相机永远定格的瞬间。
他按下快门，听见林溪在身边笑：“这次拍得不错，陆知行，总算把焦点对对地方了。”他没说话，只是悄悄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照片背面，他用指甲刻了行迷你小字：“我的镜头，终于敢对准你了。”晚风掀起相册的页角，露出夹在里面的梧桐叶，叶脉上的字迹在暮色里轻轻晃动，像在说某个藏了很久的秘密：原来所有的镜头偏移，都是心之所向。而远处的香樟树下，陈默正把苏晓晓的情书折成纸飞机，往她的方向轻轻一送，飞机掠过夕阳，尾翼上的草莓贴纸闪着光，像颗会飞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