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退出那片承载了太多回忆与重逢冲击的林间空地,我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穿过流云宗层层叠叠的阵法与山道。只是这一次,脚步不再仅仅是探寻旧踪的轻盈,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滚烫的情感重量。
直到彻底远离山门,来到与鹤尊他们约定的汇合山谷,我眼眶的热意依旧未能完全消退,鼻尖甚至还有些发酸。
“上仙!你回来啦!” 小花第一个发现我,晶莹的花瓣在阳光下雀跃着,根须一蹬就从璃月肩头蹦到了我这边。但她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花瓣好奇地凑近我的脸,
“咦?上仙,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像……像偷吃了很辣的灵椒?还是被山风吹了沙子?不对不对,上仙你这么厉害,沙子怎么会迷眼……你哭啦?”
小花那单纯又直接的发问,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同伴们关切的目光闸门。
璃月原本正与苏樱轻声交谈,闻言立刻抬眼望来。她清冷的眸子在我泛红的眼眶和略显湿润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眼眸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清晰的担忧。
她莲步轻移,走到我面前,素手自然而然地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微凉,却带着能熨帖人心的温柔:“夫君……你怎么了?可是在宗门里遇到了什么烦难?或是……旧地重游,心有触动?”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几人能听见,却字字含着牵挂。
苏樱也立刻挽住了我的胳膊,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心疼:
“龚郎!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流云宗里还有人不长眼,敢给你气受?告诉我,我……我让爹和老祖宗来找他们说道说道!” 她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那护短的劲儿却溢于言表。
鹤尊并未靠近,但他那睿智而深邃的目光早已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他先是看了看我身上那套丝毫未损、甚至没什么褶皱的杂役服,又看了看我明显情绪激荡后强自平复的脸色,鹤头微动,一缕带着了然与淡淡感慨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般,直接传入我的识海:
“小子,看来这一趟‘故地重游’,收获不小。可是见到了苟胜、王天盛那几个小子了?他们如今在流云宗,倒也混出了些名堂,没丢你这个‘老大’的脸。” 他顿了顿,意念中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去祭拜过你自己的‘长生位’了?那四个孩子,还有赵大牛和张管事倒是有心,百年未改。”
鹤尊的话,像是一道精准的光,照进了我翻腾的心湖。原来他早就知道,甚至可能料到了我会遇到什么。这份洞察与理解,让我心头又是一暖。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回答,旁边那三位听力或者说感知力超凡的妖王,捕捉到“哭”、“欺负”、“气受”这几个关键词,再结合鹤尊意念中提及的“长生位”(他们可能不太理解具体,但感觉不是好事),顿时就炸了!
“什么?!主人哭了?!” 幽影第一个尖叫起来,从我肩头“嗖”地蹦到地上,小爪子愤怒地挥舞着,头上的“王冠”都气得歪到了一边,尖细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谁敢惹主人伤心?!是不是流云宗里那些瞎了眼的蠢货?!主人您刚才是不是去教训他们了?没教训够?等着!小的们!集合!给我把流云宗山门围了!
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惹主人伤心的王八蛋找出来!我要把他塞进炼丹炉里炼上一百年!不!一千年!”
玄甲那庞大的、半截埋在地里的身躯猛地一震,周围地面都随之隆起几分。他那对复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幽光,原本沉稳的意念此刻如同即将喷发的地火,充满了冰冷而暴戾的杀意:
“主上受辱?流云宗……安敢如此?吾之‘玄甲凝脂’正缺一味‘元婴修士的悔恨之泪’为主料。既有人送上门……” 他那黏糊糊的躯体表面,开始分泌出更多危险的黑褐色光泽。
夜煞虽然依旧保持着优雅站姿,但那双猩红的瞳仁已缩成了危险的针尖状,手中把玩的玉箫也停了下来。他嘴角那丝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微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如寒冬夜风的冰冷,磁性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
“主人的悲伤,便是暗夜最不容亵渎的乐章中的杂音。流云宗……很好。吾之‘暗夜交响团’许久未曾进行‘灭门镇魂曲’的合练了。今日,便以此宗试音。” 他身后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扩张。
三大妖王同仇敌忾,妖气(怒气)冲天,眼看就要上演一场“三大妖王血洗流云宗为我出气”的离谱戏码,连山谷里的温度都似乎骤降了几度,周围鸟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片死寂。
我被他们这过度夸张又真情实感的反应弄得是哭笑不得,心里的那点伤感都被冲淡了不少。我赶紧抬手,连声道:“停!停!停!都给我打住!谁说我被欺负了?谁说我受辱了?流云宗好好的,没人惹我!”
“那主人您为何……” 幽影的小眼睛依旧瞪得溜圆,里面满是不信。
璃月和苏樱也疑惑地看着我,鹤尊则是一副“看你如何解释”的淡定模样。
我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眼角,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感慨、温暖、以及一丝好笑的表情。
“我是见到了故人,” 我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见到了苟胜,王天盛,李大力,还有柳依依。他们……都很好。都成了流云宗的内门长老,独当一面。”
我顿了顿,目光仿佛又看到了那块朴素的牌位和满桌的贡品,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还看到了……他们给我立的长生牌位。一百多年了,香火不断,贡品常新。他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大’,一直念着我。”
说到这儿,我看向璃月和苏樱,又看了看鹤尊,最后目光扫过依旧气鼓鼓但眼中怒火稍褪的三位妖王,还有歪着花瓣、似懂非懂的小花,以及沉默却目光关切的玄冥和阿木。
“我不是伤心,也不是受欺负。” 我摇了摇头,声音坚定而温暖,“我是……高兴。是感动。一百多年生死两隔,我以为故人零落,世事皆非。
可回来才发现,有些情义,从未被时间磨灭。他们给我立牌位,不是咒我,是念我,是觉得我值得被记住。看到他们如今都好好的,成了宗门栋梁,我心里……是欢喜的。这眼泪,是欢喜的眼泪,是重逢的眼泪。”
我这一番解释,终于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璃月眼中了然,担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理解,她轻轻握住我的手:“原来如此。故人情深,最是动人。夫君重情,妾身……甚慰。”
苏樱也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原来是高兴哭的!龚郎你也是,高兴就高兴嘛,干嘛红着眼睛出来,害我们瞎担心!” 她嘴上埋怨,眼底却满是笑意和对我这份“重情”的骄傲。
小花似懂非懂地点点花瓣:“哦……高兴也会哭呀?就像我上次找到一块特别好的灵土,高兴得花瓣都抖了,但没有哭……上仙你们人类真奇怪。”
鹤尊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懂得珍惜,方知感动。那几个小子,没白交。”
三位妖王也总算明白了。幽影讪讪地挠了挠头(用爪子),小声道:“原来是这样……那……那长生位是好的?不是诅咒?人类表达想念的方式真奇怪……” 他赶紧把歪掉的王冠扶正。
玄甲收敛了杀意,复眼幽光恢复平和,意念传来:“情义亘古,胜于金石。主上有此挚友,可喜可贺。” 嗯,很符合他的风格。
夜煞也重新挂上了优雅的微笑,红瞳中冷意尽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原来是一场感人至深的兄弟重逢戏码。倒是吾等唐突了,差点毁了这温情氛围。主上恕罪。” 他甚至还微微躬身致歉。
看着眼前这群因为我的情绪而或担忧、或愤怒、或了然、或释然的同伴们,我心里最后那点离别的酸涩也被满满的暖意取代。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伙伴,无论我是什么样子,身处何地,他们都会毫无保留地关心我,支持我。
我挺直腰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点泪痕早已被风吹干。
“好了,插曲结束!” 我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流云宗这边,等我从风雷阁回来,再正式拜访,好好跟兄弟们聚一聚,也让他们见见你们。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
我看向北方,风雷阁的方向,眼神变得明亮而坚定。
“去风雷阁!提亲!然后,” 我转身,看向璃月,又看看苏樱,笑容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等我们从风雷阁回来,就来流云宗,接上苟胜他们,一起风风光光地筹备我们的婚礼!”
“好!” 苏樱第一个欢呼起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璃月唇角微扬,眼中漾开幸福的涟漪,轻轻点头:“嗯。”
小花更是兴奋得在璃月和我肩头来回蹦跳:“结婚!接人!喝喜酒!吃喜糖!我要坐最大的花轿……啊不,是看最大的花轿!”
鹤尊捋须微笑。三大妖王也摩拳擦掌,准备在风雷阁继续展示他们“独特”的助威方式。玄冥似乎也感受到喜庆的气氛,幽绿的眼眸亮了几分。
“出发!目标——风雷阁!”
这一次,我们的队伍虽然没有新增人手,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几分因流云宗的插曲而愈发凝聚的温情与力量。
提亲之路,继续向前。家的版图,正在一点点变得更加完整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