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退出嘈杂的食堂,循着记忆中最熟悉也最偏僻的那条小径,我来到了当年居住的杂役院后身,一片背靠山壁、少有人至的小小林间空地。
这里,竟真的立着一座小小的、用青石简单垒砌的祭台。祭台正中,一块朴素的木制牌位静静竖立,上面用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的字迹刻着:
龚二狗之灵位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似乎是后来添加的:
苟胜、赵大牛、张铁柱(张管事)、王天盛、柳依依、李秀娥 敬立
牌位前,一张简陋的石制供桌上,摆放得满满当当。新鲜的灵果还带着露水,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看就不是杂役处能有的货色,甚至还有一小壶灵酒和三个小巧的酒杯。
供品显然刚更换不久,之前的残余已被仔细清理走,香炉里插着的三炷线香正袅袅升起青烟。
看着这块简陋却充满情义的牌位,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看着这满满一桌显然是精心准备、定期更换的贡品……我心里那股暖意,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烫得眼眶都有些发热。
一百多年了。他们……还记得。
苟胜那个总是鬼主意最多的机灵鬼,王天盛那个憨直冲动爱哭鼻子的傻大个,李大力那个沉默寡言却最重义气的闷葫芦,柳依依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总是跟在我后面叫“龚师兄”的小丫头……还有张管事(张铁柱),赵大牛,李秀娥……
他们都还念着我这个“已故”的、当年带着他们偷鸡摸狗(划掉)是努力生存的“老大”。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牌位,拂过那些刻痕深深的名字。没有运用任何力量,只是最单纯的触碰。
“兄弟们,姐妹们……我回来了。” 我在心中默念,声音有些哽咽。
这次回来,本只是临时起意,想偷偷看一眼。风雷阁提亲才是正事,不能耽搁太久。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情绪,准备转身离开,等从风雷阁回来,再正式与他们相认,好好叙旧。
然而,就在我刚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步的时候,林外小径上,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是杂役弟子们嘈杂的喧哗,而是几道沉稳、熟悉,却又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声音!
“……每回来这儿,心里就堵得慌。”
“是啊,要是大哥还在……唉。”
“别说这些了,赶紧把新的供品换上,之前的收走。别让那些小兔崽子看见,又嚼舌根。”
“依依姐,你这次带的‘百花凝露糕’,大哥以前最爱吃了。”
我的脚步瞬间定住了,心脏猛地一跳。这声音……是苟胜、王天盛、李大力,还有柳依依!他们来了!而且是结伴而来!
我下意识地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隐入旁边一株枝叶茂盛的古树阴影之后,虚无法则自然流转,将我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我倒不是怕见他们,只是……想看看他们私下里的样子。
脚步声临近,四道身影鱼贯走入这片林间空地。
为首一人,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眼神灵动中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沉稳,穿着一身流云宗内门长老特有的青色云纹法袍,正是**苟胜**!他如今气质内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上蹿下跳的毛头小子,但眉宇间那份机敏依旧。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国字脸、浓眉大眼、气质豪迈的壮汉,同样身着长老法袍,正是王天盛!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此刻正微微泛红。
第三个是个沉默的汉子,身材敦实,面容朴实,背着一柄无鞘的厚重阔剑,正是**李大力**!他话还是不多,只是默默地扫视着四周,目光在祭台和供桌上停留。
最后是一位身姿窈窕、容颜清丽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长老衣裙,气质温婉中透着一股坚韧,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爱哭又倔强的小丫头影子,正是柳依依!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四人的出现,让原本在林外探头探脑、好奇张望的一些新晋杂役弟子们瞬间噤声,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好奇,还有……果然如此的了然?我甚至能听到他们压抑的、兴奋的窃窃私语:
“看到没!看到没!苟长老、王长老、李长老、柳长老!真的来了!”
“李管事果然没吹牛!他们真的来祭拜那位‘龚前辈’了!”
“我的天……四位内门长老啊!一起过来……那位龚前辈到底多大面子?”
“我之前还以为李管事吹牛骗我们新来的……”
苟胜他们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围观,并未理会。四人径直走到祭台前。
柳依依轻轻打开食盒,取出几碟还冒着热气、晶莹剔透、散发着百花清香的糕点,小心地替换掉桌上稍旧的供品。李大力则默默地将之前那些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灵果点心收进一个布袋里。王天盛拿起那壶灵酒,将三个小酒杯斟满。
苟胜上前一步,拿起三炷新香,指尖一搓,香头自燃。他恭敬地将香插入香炉,然后退后一步,与王天盛、李大力、柳依依并肩而立。
四人看着那块写着“龚二狗之灵位”的木牌,沉默了片刻。
还是苟胜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也传入外围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杂役弟子耳中:
“大哥,我们又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带了你最爱吃的百花糕,还有刚酿好的‘流云醉’。”
王天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接话:“大哥,你在那边……还好吗?缺不缺钱花?要不要我们再给你烧点纸马纸车?还是烧几个厉害的傀儡保镖?你以前总说出门在外,排场不能丢……”
李大力闷声道:“大哥,我炼器又有精进。给你打了把更好的剑胚,可惜……烧不过去。放在你牌位后面了,你用神识……看看合不合手。” 他说着,真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灵气逼人的无柄剑胚,轻轻靠放在牌位后方。
柳依依轻轻抹了下眼角,声音温柔:“龚师兄,宗门里新来的小家伙们,都开始传你的故事了。虽然……传得有点离谱,说你被几十个元婴大圆满追杀……但大家都记得你,都觉得你厉害。”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我们……都很想你。”
苟胜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酸楚:“大哥,你看到了吗?你当年带出来的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小弟小妹,现在……都混成流云宗的内门长老了。
苟胜,管着宗门资源调配和一部分外门事务;天盛,现在是执法堂副堂主,专治各种不服;大力,炼器殿首席执事之一,宗门好多弟子的本命法器都是他帮忙炼的底子;依依更厉害,丹殿副殿主,云州炼丹师协会的名誉长老……”
他如数家珍地说着每个人的现状,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深深的怀念和一种“大哥,你看,我们没给你丢脸”的汇报意味。
“要是你还在……” 王天盛终于忍不住,声音带了哭腔,“该多好啊!咱们兄弟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再闯祸!看谁不顺眼就揍谁!大哥你肯定还是最厉害的那个!什么元婴大圆满,来一个你揍一个!”
李大力用力点头:“嗯!”
柳依依也红了眼眶:“龚师兄,你救过我们那么多次,帮过我们那么多次……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你……”
苟胜拍了拍王天盛的肩膀,示意他控制情绪,自己却也眼眶微红:“大哥,你放心。你的长生牌位,我们一直供着。杂役处的孩子们,也都知道你的故事。
你虽然不在了,但‘龚二狗’这个名字,在流云宗,没人敢忘,也没人会忘。你是我们的老大,永远都是。”
四人在牌位前,再次深深鞠躬。
林间寂静,只有风声和线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外围的杂役弟子们,也被这气氛感染,一个个屏息凝神,脸上露出感动和肃然起敬的神色。
隐在树后的我,听着他们一句句朴实却真挚的话语,看着他们早已褪去青涩、成长为宗门栋梁却依旧在我牌位前如同当年小弟小妹般的模样,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够了。真的够了。
这一百多年的漂泊、生死、算计、孤独……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浓浓的、跨越了生死的兄弟情谊所温暖、所治愈。
我眼圈忍不住红了,等我从风雷阁回来,我一定让你们参加我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