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既下,鲁正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外表依旧沉默寡言,每日按时在工房内劳作,甚至比以往更加“投入”。但在那专注的神情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被恶意浸染的心。
“百福千祥榻”的公开部分,他做得愈发精益求精。床头的“松鹤延年”图,仙鹤的羽毛根根分明,松针簇簇逼真;床围子上那一百个“福”字,他翻阅了无数字帖,力求每个字都结构完美,笔意贯通;流云百蝠的图案,云纹舒卷自然,蝙蝠形态活泼,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出。他刻意放慢了这些外部雕琢的进度,力求完美无瑕,以此麻痹沈府众人,尤其是可能前来查看的沈老爷。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一场精心的“伪装”与“毒害”同时进行着。
每当夜深人静,工房内外只剩下他一人时,他便开始了另一项秘密工程。他利用师父传授的秘法,选用质地最硬、传导性最好的黄杨木边角料,削制成细如牛毛的刻针,开始在床榻的隐蔽之处动工。
床架内侧,与墙壁贴合的那一面,他凭借着手感的极致敏锐,在不借助光线的情况下,细细刻下了一组组扭曲、诡异、充满戾气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传统吉祥图案,而是师父口中能汇聚阴煞之气的“魇镇”符咒,它们像一张张无形的网,潜藏在华美之下。
床板的底板之下,那无人会去查看的夹层之中,他也刻上了类似的纹路,并且更加繁复。雕刻之时,他心中默念着咒诀,将那份怨毒与恨意,仿佛也一并凿刻了进去。刻刀划过木面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但这还不够。鲁正深知,仅靠纹路,其效缓慢,且易被道行高深之人看破。他需要更直接、更隐蔽的物理干扰。于是,他运用毕生所学的机关巧技,开始制作一个核心的扰人装置。
他取来一块弹性极佳的铜片,将其弯曲成一个巧妙的弧形结构,安装在床板正下方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受力点上。又以细如发丝的牛筋弦,连接铜片与一个藏在床框深处的、小巧的偏心轮机构。整个机关被巧妙隐藏在榫卯结构与雕花饰板的掩护之下,即便将床榻翻过来检查,若不彻底拆解,也极难发现。
其原理在于,当人躺卧在床榻上,重量会通过床板传递,压迫那弧形铜片产生形变,从而牵引牛筋弦,带动偏心轮开始极其缓慢而持续地转动、振动。这种振动微弱到几乎无法用手感知,声音也细小到近乎无声,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当人精神放松,准备入睡时,这种持续不断的、源自床榻本身的低频震动与几乎存在于潜意识层面的细微噪音,便会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扰人的神经,破坏睡眠的深度,使人多梦、易醒,甚至心生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鲁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机关,确保其触发灵敏,运行持久。完成之后,他亲自躺上去试验,初时并无异样,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觉得心中渐渐泛起无名烦躁,虽无具体梦境,却似有无数细碎杂音在脑海中盘旋,难以真正安眠。他心中既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又隐隐有一丝不安掠过,仿佛师父临终前那严厉告诫的目光正穿透时空凝视着他。
“此术损阴德……”师父的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回响。
但他立刻强行将这丝不安压下。“是沈万山不仁在先!他欲断我生计,我便毁他希望!天经地义!”他用这个理由不断说服自己,将良知与师训死死地禁锢在内心深处。看着那即将完工、外表光华绝伦的“百福千祥榻”,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这仿佛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内里却孕育着恶毒的诅咒。
白日,他依旧是那个技艺精湛、埋头苦干的鲁师傅;夜晚,他则化身为心怀叵测、暗藏机锋的复仇者。光明与黑暗,善与恶,在这间小小的工房内,在这张即将诞生的床榻上,诡异而扭曲地交织在一起。木料的清香似乎也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