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一个箭步冲到儿子面前,也顾不得那衣服是否晦气,伸手就去解那刚刚被孙小宝系上的布扣。他的手指因为惊恐和寒冷而有些僵硬,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缎面时,心头更是猛地一悸。那扣子看似普通,但无论他怎么用力,竟然纹丝不动,仿佛那不是布扣,而是铁铸的一般,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邪门!真是邪门了!”孙福又急又怕,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改去拉扯衣襟,想强行把这诡异的袍子从儿子身上扒下来。可那衣襟也如同铁水浇铸在了儿子身上,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甚至将孙小宝拉得踉跄了几下,那袍子依旧紧紧地裹在孙小宝身上,连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孙王氏也哭着扑上来帮忙,母子俩一起用力,孙小宝被拉扯得东倒西歪,但他身上的寿衣却稳如泰山,仿佛已经与他血肉相连。
“爹,娘,你们别拉了!这衣服挺好的,暖和!”孙小宝有些不耐烦地挣扎着,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但仔细分辨,语气中却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跳脱,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
挣扎中,孙福夫妇终于察觉到了儿子更不对劲的地方。穿上这件寿衣后,孙小宝不仅不再喊冷,不再发抖,连站姿都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佝偻着背抵御寒冷,而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虽然身形依旧瘦弱,却隐隐透出一种……一种与他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略显僵硬的“气度”。
他的眼神,不再是因饥饿寒冷而显得迷茫无助,而是变成了一种空洞的、直勾勾的状态,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父母,又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未知的地方。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迷茫,一种仿佛沉睡了许久刚刚醒来的疏离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小宝,我的儿,你感觉怎么样?你……你别吓唬娘啊!”孙王氏捧着儿子的脸,焦急地呼唤,试图从那空洞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孙小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母亲脸上,却又像没有真正看到她。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孙小宝的声音,但语调却变得平缓、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种文绉绉的、老学究般的口吻:“无妨。此衣……甚是合身,风雨不入,甚好。”
此言一出,孙福夫妇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这绝不是他们儿子会说的话!
外面的暴雨,在肆虐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渐渐转小,从倾盆之势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狂风也收敛了威势,只有残存的雨滴从破漏的屋顶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嘀嗒”声。天边透出了一丝朦胧的、鱼肚白般的亮光,勉强驱散了一些庙内深沉的黑暗,让一切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
借着这微弱的天光,他们看到“孙小宝”缓缓地站起身,他的动作不再是少年人特有的毛躁和随意,而是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近乎刻板的优雅。他低下头,伸出双手,极其仔细地抚平着缎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整理一件无比珍贵的礼服。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破败不堪的庙宇,扫过积满灰尘的神像,扫过惊恐万分的父母,那空洞的眼神里,竟然清晰地流露出一股与这环境、与他的年龄都格格不入的嫌弃与疏离之色,仿佛置身于一个极其污秽不堪的场所。
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可以说是命令的口吻,清晰地传入孙福夫妇耳中:“此地污秽,不宜久留。尔等……速速随我归家。”
“回家?回哪个家?”孙福惊得目瞪口呆,心脏狂跳,“小宝!你怎么了?你魔怔了?你醒醒!别吓唬爹!我们是逃荒的,我们的家在西北边,早就回不去了!”
“孙小宝”似乎完全听不懂父亲的话,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瞥了孙福一眼,那眼神冰冷,毫无感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下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休得喧哗。吾家自是钟鸣鼎食之地,诗书传家之族,岂是这荒山野庙可比?前行……带路便是。”他竟然真的像指挥仆从一样,挥了挥手,示意孙福走在前面。
孙福和王氏彻底懵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眼前这个人,虽然长着他们儿子的模样,穿着他们儿子的衣服(外面套着那件诡异的寿衣),但内在,绝对是一个陌生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孙小宝”不再理会陷入巨大震惊和恐惧中的父母,他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衣襟,迈开步子,以一种与他平时完全不同的、略显僵硬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出了破庙的山门,毫不犹豫地认准了一个方向——那并非是来时的官道,也绝非孙福记忆中任何一条可能通往人烟的道路,而是指向更加荒僻、山林更深处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小宝!我的儿!你要去哪啊!那不是我们回家的路!你醒醒啊!”孙王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孙福看着儿子那陌生而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哭成泪人的妻子,心如刀绞。他一把拉住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妻子,压低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颤声道:“孩子他娘……别、别喊了!你没看出来吗?小宝这……这不像是普通的魔怔……他、他像是被那寿衣上的……东西……给上身了!他指的路,怕……怕是那东西的老家啊!”
此时此刻,除了跟上这个被邪物操控的儿子,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走入绝境?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和一丝不肯放弃的坚持。他们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跌跌撞撞地,紧紧跟上了那个已然陌生的背影,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弥漫着浓浓不祥的深山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