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宝在柳家集客栈的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孙福夫妇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床边,道人则不时探查其脉象,以符水助其固本培元。孙小宝的呼吸从最初的微弱逐渐变得平稳有力,苍白的脸上也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依旧沉睡不醒,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消耗的精气神,通过一场彻底的沉睡弥补回来。
柳家族长处理完丧事,亲自来到客栈探望。他看着昏睡的孙小宝,脸上充满了愧疚和感激。他代表柳氏家族,向孙福一家郑重道谢,感谢他们一家承受了如此大的磨难,最终帮助家族化解了一段百年的冤孽,清理了门户污点。同时,他也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家族凑出的一笔颇为丰厚的银钱,既是作为对孙家所受惊吓和损失的补偿,也是作为他们返乡以及日后生活的盘缠。
孙福本不欲接受,但想到家乡早已在旱灾中破败,回去也需要本钱重建生活,再加上道人在旁示意他收下,这亦是了结因果的一部分,他最终还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孙小宝的脸上。他的眼皮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睁了开来。
那双眼睛,不再是令人心悸的空洞和死寂,而是恢复了十六岁少年应有的清澈、明亮,虽然还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茫然,仿佛大梦初醒。
“爹……娘……我们……这是在哪?”他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我……我好饿……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好像做了一场好长……好累的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孙王氏再也控制不住,一把紧紧抱住儿子,放声痛哭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浸湿了儿子的肩头:“没事了!没事了!我的儿!都过去了……梦醒了就好!梦醒了就好啊!我们这就回家!娘这就去给你弄吃的,熬你最爱的米粥,做你最爱吃的葱油饼!”
孙福也老泪纵横,看着恢复正常的儿子,只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艰难跋涉,在这一刻都值得了。他用力抹去眼泪,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泪花的笑容。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声和笑声交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辛酸与喜悦。
孙福想起救命恩人,连忙拉着妻子要向道人叩谢。道人却拂尘一摆,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们,不让其拜下。
“无量天尊。”道人神色平和,眼中带着一丝欣慰,“施主不必行此大礼。善恶有报,因果不虚。此番劫难,看似祸事,亦是尔等仁心善念感召,方能最终化解。若非二位最终愿意相信并帮助那含冤之人,而非一味恐惧排斥,此事也难以如此圆满。切记,日后路旁遗物,尤其是棺椁、衣物、神像等不明之物,切莫因一时贪念或好奇而轻易拾取、触碰。须知世间有些东西,沾惹容易,摆脱却难,其上所附因果,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稽首一礼:“此间事了,因果已了,贫道也该去了。诸位施主,归途珍重,好自为之。”
说罢,道人不再停留,转身飘然离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客栈门外的街道尽头,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段传奇和警示。
有了柳家赠予的盘缠,孙福一家不再需要乞讨逃荒。他们购置了一辆旧的驴车,带上足够的干粮,踏上了真正返乡的路。虽然故乡依旧贫瘠,旱情未必完全缓解,但手中有了银钱,心中有了希望,总能想办法度过难关,重新开始。
回家的路上,孙小宝的身体逐渐恢复,胃口也好多了。但他对于被附身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从破庙捡衣到荒坟血泪,再到家族对质、青碑立雪,全都毫无记忆。在他的感知里,那真的只是一场漫长、混乱、光怪陆离且极其疲惫的噩梦,梦中的细节早已模糊不清。
只是,他的性格似乎在不经意间沉稳了一些。偶尔在路上看到被丢弃在路边的破旧衣物,他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拉着父母的衣袖,远远地绕开走,仿佛那是什么极其不洁和危险的东西。
孙福夫妇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那段离奇而恐怖的经历,如同一个深深的烙印,虽然表面愈合,但痕迹永存。它不仅险些夺走他们的儿子,也让他们亲身参与并见证了一段跨越百年的冤屈得以昭雪。他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天道因果的敬畏,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谨慎希望,在驴车的吱呀声中,向着家的方向,缓缓行去。
而那件荒山破庙中的诡异旧衣,与那位含冤百年终得昭雪的书生故事,则通过孙福夫妇零星的、后怕的讲述,以及柳家集族人讳莫如深却又忍不住的流传,渐渐演变成一则带着神秘与警示色彩的民间传说,在当地的乡野间,口耳相传,历久不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