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进西山时,暑气总算消了些。林小满把竹榻搬到院心,用井水擦过一遍,凉丝丝的潮气混着傍晚的风漫开来。沈青竹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新鲜的泥,见她在摆竹榻,笑着把锄头往墙根一靠:“今儿可真热,刚在田里割稻,汗珠子砸在地上都能冒白烟。”
“快洗洗去,”林小满递过块粗布巾,“我给你晾了井水,泡着镇凉的西瓜在井里,等下切了吃。”
沈青竹洗了手脸,凑到井边看了看,木桶里的西瓜圆滚滚的,表皮还挂着水珠。“今年这西瓜结得好,”他摸了摸瓜皮,“比去年的甜,前儿尝了个裂的,沙瓤都流蜜。”
“那是你侍弄得好,”林小满往竹榻上铺凉席,“从下种就天天去看,施肥浇水比伺候我还上心。”
“哪能呢,”沈青竹挠挠头,耳根有点红,“你是啥,西瓜是啥,哪能比。”
林小满被他逗笑,刚要说话,就见院门外探进个小脑袋,是二柱家的小妹丫蛋,手里攥着半串野葡萄,紫莹莹的沾着露水。“小满婶,俺娘让俺送葡萄来,说刚从后山摘的,甜得很。”
“快进来,”林小满拉她到竹榻边,“刚切西瓜,吃两块再走。”
丫蛋摇摇头,把葡萄往石桌上一放:“俺娘让俺回家做饭呢,俺哥还在河里摸鱼没回来。”她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的萤火虫笼子——那是沈青竹昨儿编的,竹篾细得像发丝,里面关着十几只流萤,尾巴亮得像小星星。
“喜欢?”沈青竹拿起笼子晃了晃,流萤在里面飞,光痕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线,“送你了,回去挂在床头,比油灯亮堂。”
丫蛋眼睛亮了,接过笼子时小声道:“谢谢青竹叔。”转身跑出去时,笼里的流萤晃出一路光,像撒了把碎星子。
切西瓜时,沈青竹特意挑了个最圆的,用刀一切,“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红瓤黑籽,汁水顺着刀缝往下淌。林小满递过瓷盘,他却先掰了块最中间的给她:“这块没籽,你吃。”
西瓜的甜混着井水的凉,在舌尖炸开,暑气一下子消了大半。林小满咬着瓜,忽然看见沈青竹胳膊上有道划痕,是刚割稻时被稻叶划的,细得像丝线,却渗着点血珠。“咋这么不小心,”她放下瓜盘去拿药膏,“稻叶边缘有锯齿,割的时候该戴袖套。”
“小口子,不碍事。”沈青竹想缩回手,却被她按住,药膏带着薄荷的凉,她涂得很轻,指尖擦过他的皮肤时,像羽毛扫过心尖。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在山里摔破膝盖,也是她蹲在田埂上,用草药给他敷,嘴里还骂着“野小子就知道疯跑”,眼泪却掉在他手背上。
“明儿该去打谷了,”沈青竹看着院角的打谷机,“前儿跟李大叔说好,他家的牛借咱用一天,早上天不亮就去,趁凉快多打些。”
“我跟你一起去,”林小满把药膏收进抽屉,“你负责打谷,我来筛糠,快些弄完早回家。”她顿了顿,又道,“晚上蒸新米饭吃,就着你腌的酸豆角,保准你能吃三碗。”
“那得让你多蒸点,”沈青竹笑着说,“昨儿王大爷还说,他家新收的谷子磨了面,让你去学做米糕,说你做的比镇上糕饼铺的还软和。”
“等忙完这阵就去,”林小满往竹榻上躺,晚风拂过槐树叶,簌簌地响,“对了,大丫的嫁妆绣得差不多了,那对鸳鸯枕套,针脚密得能数出个数,王嫂子见了定高兴。”
沈青竹在她身边躺下,竹榻晃了晃,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在一起。远处传来打谷的声音,“咚咚”地敲在石碾上,混着田埂上的蛙鸣,像支夏夜的调子。流萤从篱笆外飞进来,在院心打着旋,尾巴的光忽明忽暗,照得墙角的夜来香花瓣泛着白。
“你看天上的星,”林小满指着银河,“娘说,织女星旁边那颗最亮的,是给勤快人指方向的,咱这阵子割稻辛苦,它准照着咱家门。”
沈青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星子密得像撒了把碎银,确实有颗格外亮的,光落在竹榻上,淡得像层纱。“等打完谷,”他忽然说,“我去后山给你砍根竹子,做个新绣绷,比你现在用的那只宽些,绣被面也方便。”
“好啊,”林小满往他身边挪了挪,“再做个竹篮,要带提手的,我去赶集时好装绣活,省得总蹭脏。”
流萤飞进竹榻底下,光从竹篾缝里透出来,在凉席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青竹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听着她轻声说要绣什么样的被面,忽然觉得,这夏夜比任何时候都长,长到能把日子里的甜,一点一点都数清楚。
远处的打谷声歇了,蛙鸣却更响了,像在催着人说些悄悄话。林小满打了个哈欠,往沈青竹怀里缩了缩,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肩膀,心里忽然满得像刚收的谷仓。
原来最好的日子,就是这样——夏夜有流萤,竹榻有凉席,身边有你,话里有桑麻,还有数不完的、藏在风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