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利刃刮过,卷起漫天冰屑,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刺目的苍白。
秦尘的黑袍在这片纯白中,宛如一道移动的墨痕,坚定而执着。
他怀中的苏清漪面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唯有心口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证明着她尚存的生机。
肩头,通体晶莹的雷纹蝶母收敛了所有光华,静静地伏着,仿佛一尊冰雕。
而在秦尘脚边,那只刚出生不久的雷纹犬幼崽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它小小的身躯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额上那道天生的雷电印记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奇异的韵律。
“呜……”
每走出约莫十步,幼犬便会停下,对着脚下的冻土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
那声音不似恐惧,更像是一种跨越生死的呼应,仿佛在与地底深处某个沉睡的意志对话。
“它认得路。”秦尘的识海中,独眼老兵的残存意念带着一丝沙哑的颤音响起,“小子,它是老七的儿子。当年,老七,就是那头名为‘踏雷’的先锋犬,为了守护雷脉节点,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引爆了地煞狂雷,与三名敌将同归于尽。它的血,就洒在这片冰原之下。”
秦尘的脚步一顿,低头看向那只还在呜咽的幼犬。
他缓缓蹲下身,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幼犬冰凉的头顶。
没有犹豫,一缕精纯无比的太乙青木雷顺着掌心渡入。
这股雷力不仅蕴含着毁灭的威能,更带着一丝创生的温和。
得到这股力量的滋养,幼犬瑟缩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额上黯淡的雷纹重新亮起,它虚弱地摇了摇尾巴,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秦尘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一人一犬,在这片埋葬了无数忠魂的雪原上,继续前行。
正午时分,酷烈的阳光穿透云层,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就在这光线最盛的一刻,前方雪地中,一座通体漆黑的残碑突兀地显现出来,仿佛自亘古便矗立于此。
碑身大半被冰雪覆盖,裸露出的部分铭刻着一行行铁画银钩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响彻云霄。
第七位,雷斩。
第八位,莫千军。
第十三位,破军校尉。
秦尘的目光从那些熟悉的名字上一一扫过,眼底的冰冷化为一抹深沉的哀恸。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赤枭之血写就的密信,信纸早已干涸,呈现出暗沉的褐色。
他将血书郑重地贴在冰冷的碑面上,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来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残碑剧烈震动起来!
碑底,一道道刺目的雷光冲天而起,将周围的风雪都撕扯得粉碎。
雷光汇聚,在碑前凝聚成一道顶天立地的虚影。
那是一名身披残破战甲的魁梧男子,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充满了不屈与狂傲。
正是当年为掩护同伴撤退,悍然自爆雷核的破军校尉!
虚影没有言语,只是对着秦尘的方向,重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下一瞬,他的身影轰然溃散,化作一道夹杂着火焰与雷霆的流光,以不可阻挡之势,悍然贯入秦尘的右掌掌心!
那道沉寂已久的逆命雷痕,在得到这股力量的瞬间,仿佛饥饿的凶兽,贪婪地将其吞噬。
与此同时,贴在碑上的赤枭血书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飞灰。
灰烬并未消散,而是随风飘至碑顶,在光滑的石面上重新凝聚成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
“六十九具已醒,七盏灯待燃。”
秦尘默默地看着那行字,转身,继续向着风雪深处走去。
此后三日,风雪未曾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片绝地之中,秦尘接连找到了六座影契残碑。
每一座残碑,都唤醒了一段尘封的记忆,都有一位兄弟的忠魂归来。
有替他硬抗敌酋雷霆一击,神魂俱灭的“铁壁”;有在绝境中以身躯撕开一道生路,而后自刎殉职的“鬼手”。
每一道忠魂化作雷火涌入,都让秦尘的气息愈发凝实厚重。
他的影契步在这些记忆的灌注下,已臻化境,甚至能在短短五息之内,读取到他人影子中残留的片段信息。
更惊人的是,他右手指尖那枚由逆命雷痕催生出的雷芽,在吸收了六道忠魂之力后,竟与体内的太乙青木雷开始交融。
一丝丝翠绿的雷丝在金色的雷芽上缠绕、生长,隐约间,竟让秦尘识海中那残破的“心续幻阵”有了自我修复的迹象。
第七夜,北冰域最深处,影心冢之外。
一道身影凭空立于万丈高空,俯瞰着下方被风雪覆盖的大地。
他身着一袭象征着审判的黑袍,手中握着一条由无数符文构成的天机锁链。
此刻,那锁链正发出剧烈的震颤,发出“嗡嗡”的悲鸣。
“不对!”影判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秦尘的气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已经死在了天罚雷狱之中,神魂俱灭!”
他猛地闭上双眼,天机锁链上的符文急速流转,推演着真相。
片刻之后,他双目怒睁,杀意沸腾:“是诈死!好一个秦尘,好一个瞒天过海!快!通知所有守将,立刻启动‘七十七傀儡围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靠近影心冢半步!”
影判的怒吼尚未传开,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流光,已从遥远的雪原上悄然振翅飞出。
那是蛰伏在秦尘肩头的雷纹蝶母。
它携带着一道伪造的,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秦尘临终遗言”精神波动,如一道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了影心冢外围的守将营帐。
正在焦急等待命令的守将,突然接收到这道“遗言”,顿时大惊失色。
“秦尘要自爆同归于尽?”他来不及分辨真伪,惊怒之下,下意识地提前激活了整个围杀大阵。
“轰——”
七十二具沉睡的战争傀儡被强行唤醒,狂暴的能量瞬间失衡,守护阵眼的巨大铜钟,发出了一声刺耳欲裂的嗡鸣,声传百里。
子时三刻,风雪骤停。
秦尘终于抵达了影心冢的入口。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心神俱裂。
那是一座倒悬于地底深渊之上的巨城,城墙并非由砖石筑成,而是由无数具残破的铠甲堆砌而成,每一具铠甲都被手臂粗的铁链贯穿,死气沉沉。
这里本该是死寂之地,可就在秦尘抬脚踏上入口的第一块石板时——
“嗡!”
一盏幽蓝色的魂灯,在城门处凭空亮起。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第七盏!
七盏幽蓝的魂灯,如七颗坠落的鬼星,依次点亮,从城门一路延伸至巨城最深处那座巍峨的大殿。
每一盏魂灯之下,都缓缓浮现出一名秦尘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赤枭、是雷斩、是莫千军……竟是那七位已被“正名”,魂归英灵殿的兄弟!
秦尘的识海中,老兵的残魂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狂喜:“少主……他们没有被炼化!影判骗了所有人!他们的魂魄被拘禁在这里,化作了阵眼……他们在等你,他们在等你来……点亮最后那盏,属于你的帅灯!”
秦尘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七盏摇曳的魂灯,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手中的长枪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而兴奋。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霆滚过这片死寂的冰原。
“好兄弟们……以前,是你们为我照亮前路。”
“这一战,换我来照亮你们回家的路。”
风起,吹动了城墙上无数残甲的破旧披风,发出猎猎声响,如同万千英魂在齐声怒吼。
那七盏幽蓝的魂灯,在无尽的黑暗中,映照出一条通往深渊的、血色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