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渊的风停了,骨粉凝成的银雪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下了暂停。
秦尘蹲在哭核童身侧,掌心的玉佩还留着母亲残魂的余温,可当他想再仔细看看玉佩上字的笔锋时,脑海里突然炸开一阵刺痛——那是记忆被抽离的感觉,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生生剜走了某块最柔软的血肉。
叔叔?哭核童的小手指戳了戳他手背,声音带着哭腔,你手在抖。
秦尘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连忙攥紧玉佩,太乙青木雷在识海深处轻轻震颤,试图将那段模糊的记忆拽回来——幼年的他发着高热,母亲跪在榻前,药碗里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脸,可那沾着血渍的帕子擦过他额头的触感,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但下一秒,所有温度都被抽走了,帕子的触感、药香的气味,连同母亲低哼的童谣,全化作一缕青烟,从眉心那个越来越大的空白处飘走了。
疼吗?归墟妪的声音像老树皮摩擦,她不知何时站到了秦尘身后,怀里的布偶正歪着脑袋看他,眼珠子是两粒磨得发亮的雷晶,每次召唤万雷哀潮,你都要拿一段最珍贵的记忆去填那个窟窿。
初代雷核虽强,到底是用别人的痛苦养出来的,哪能没代价?
秦尘抬头,看见雷链守灵正一步步往王座废墟深处走。
它肩上的断碑浮在半空,碑文上的血光像活过来的蛇,每爬过一道裂痕,脚下的骨粉就聚成符印。
那些符印他再熟悉不过——是雷渊最古老的封印阵基,用守灵自身的骸骨作引。
它在重筑封印。归墟妪的布偶突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第七代雷妃的侍从,当年被剜了魂魄封在碑里,说要守着雷渊直到天塌。
现在你拆了王座,它就用自己骨头接着守。
秦尘想追上去,却被归墟妪枯瘦的手拦住。
她掌心的温度冷得像冰,别碰。
他们要的不是被救,是被终结。
你拆了锁链,他们就能用最后这点力气,把自己也封进阵里——这是他们能选的,最体面的死法。
雷链守灵走到废墟中心时,断碑地砸进地脉。
血光顺着符印蔓延,将整片灰烬平原染成暗红。
它转过身,三十六具骸骨拼成的躯体开始崩解,最上面那颗头颅突然动了动,眼眶里的雷光晃了晃,像是笑。
叔叔快看!哭核童突然拽他衣袖,小脸上还挂着泪,我爹的眼睛亮了!
秦尘低头,见孩子怀里的雷核正泛着暖黄的光。
他引动一丝鸿蒙本源雷探进去,刹那间,刑台、刀光、男人脖颈处的血珠,像被风吹开的画卷般在两人之间展开——那是个穿着玄甲的青年,跪在满是碎石的刑场上,刽子手的刀已经举起,他却在笑:告诉小念,爹不是逃兵,是替他们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小念!哭核童扑过去抓那团虚影,指尖穿透影像,却笑得露出小乳牙,我叫小念!
我记住啦!
虚影消散的瞬间,雷核地裂开道细纹。
秦尘心头一沉——他刚刚用本源雷帮孩子唤醒记忆,可自己的记忆窟窿却又大了一圈。
现在他连三天前在东玄域替三长老治伤时,那老头喝了几碗参汤都记不清了,更别说......
在想洛小雅?
断念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断裂的雷链上,左臂齐肘而断,伤口处没有血,只有一缕黑气飘向天空。
锈刀插在脚边,刀身上凝着雷纹,指向天外的裂缝。
你烧的是命,还是心?僧人问,声音空得像风过枯井,我每断一链,就忘一仇。
现在连杀我满门的仇人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可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秦尘望着他空荡荡的左袖,忽然想起洛小雅。
那姑娘为他挡下血魔剑时,也是这样,伤口里没有血,只有他的雷意在烧。
她最后说的话他记得清:阿尘,别为我报仇,要活成最烈的雷。可现在,她的笑眼在他记忆里,已经淡得像被雨水冲过的墨痕。
若有一天我忘了她挡刀的样子,秦尘声音发哑,她是不是就算白死了?
断念僧没有回答。
他弯腰拾起断肢,按回臂弯处,黑气地被雷链上的雷光烧尽。
锈刀突然发出嗡鸣,刀身上的雷纹化作一道光,直冲天外裂缝。
秦尘顺着光看过去。
裂缝里的雷云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另一座大陆的轮廓清晰起来——山川走势竟和天穹四域分毫不差,像块被翻过来的镜子。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那大陆核心处,悬浮着一座比雷渊王座更古老的虚影,上面刻满他熟悉的雷纹——正是前世他飞升时,被挚爱与兄弟背叛的地方。
原来你娘的残念,是从那里来的。归墟妪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布偶的雷晶眼正死死盯着那座虚影,雷母不是神,是被锁在更高处的囚徒。
你拆了雷渊王座,不过是砍了她的一条锁链。
秦尘握紧玉佩,指节发白。
母亲残念里的恨突然变得清晰——她恨的不是他毁了雷渊,是恨他没直接杀上那座更高的王座。
可现在,他连母亲最后一面的模样都快记不住了,却记得更清楚:前世那碗下了毒的庆功酒,兄弟拍他肩膀时藏在袖里的淬毒匕首,红颜递来的飞升丹里,裹着引动神劫的禁药。
他对着玉佩低语,我不带你回秦家祠堂了。
我要把那个地方,变成再也回不去的废墟。
初代雷核在胸口旋转,发出轻鸣,像是应和,又像是警告。
秦尘能感觉到,雷核里沉睡着的万雷哀潮,正在倒计时——明天这个时候,他又要拿一段记忆去换那十息的力量。
哭核童不知何时趴在他脚边睡着了,雷核还攥在小手里,暖黄的光映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归墟妪的布偶追着断念僧的锈刀跑远了,雷链守灵的骸骨已经完全融入封印阵,只留断碑上永镇逆轮四个血字,在灰烬里闪着微光。
秦尘抬头望向天外裂缝,那座古老王座的虚影正缓缓转动,仿佛在回应他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在灰烬平原上盘膝坐下。
初代雷核的旋转越来越快,识海里的空白也在扩大,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就算记不得母亲的脸,记不得洛小雅的笑,他也记得,自己是雷尊,是要拆了所有锁链的人。
风又起了,卷起银雪般的骨粉,在他周身旋成雷纹。
远处传来归墟妪的呢喃:下一站,该去那座倒影大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