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中最后一点情绪的余温彻底消散,秦尘的世界化作一片冰冷死寂的灰白。
他缓缓从甲板上站起,那双曾蕴藏着万千雷霆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一口枯井,映不出天,也映不出地,更映不出自己。
使用真我雷相的代价,便是整整三日的情感剥离。
喜、怒、哀、乐,尽数化为虚无。
他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完美傀儡,只剩下最纯粹的理智与本能。
他机械地迈开脚步,走向船头。
手中的暖玉,因失去了情感的温养,变得如万年玄冰般冰冷,黯淡无光。
那只曾为他指引方向的归心蝶,此刻正虚弱地停在他的肩头,残破的蝶翼微微翕动,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固执地指向遥远的北方。
“嘻……”
一声诡异的轻笑打破了甲板上的死寂。
不知何时,那浑身覆满冰霜的哭冰童,竟已蹲在了归舟的最前端。
他伸出苍白细长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归心蝶翅膀上残留的、几乎微不可见的冰屑。
刹那间,哭冰童小小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双永远弥漫着悲伤雾气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惊骇与狂热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面无表情的秦尘,声音尖锐而急促,像是冰锥划过琉璃:“她在里面!那个大门里面!她一直在等你进去!”
哭冰童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在极力模仿着另一个人的语气,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坚定,一字一句都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她还说……‘别怕,这一次,换我来暖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前方的无尽风雪骤然静止!
北冰域极渊之上,虚空无声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无尽的极寒之气从豁口中喷涌而出,它们没有四散,而是在空中凝聚、交织、固化,最终铸成了一扇高达千丈的巍峨冰门!
门上符文流转,每一个字符都散发着冻结神魂的恐怖气息。
门楣之上,四个由最纯粹的法则寒气凝成的大字,散发着绝望而冰冷的光:入此门者,永囚所爱。
情狱之门!
遥远的山巅之上,断教妪的身影矗立如松。
她高举着那柄能砸碎星辰的古老铁锤,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瞬就要挥出毁天灭地的一击,将这扇不祥之门彻底轰碎。
然而,那高举的铁锤,却迟迟未能落下。
她浑浊的目光穿透层层风雪,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挣扎与痛苦。
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扇门,而是千年前,自己亲手将挚爱之魂锁入其中时,那双绝望而无悔的眼睛。
就在这时,秦尘肩头的归心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化作一道流光,决然地撞向了情狱之门那紧闭的门缝。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撞击的刹那,再次响彻天地!
这一次,不再是回忆,而是真实的回响。
随着铃声,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内传出,精准地落入秦尘的耳中:“尘,如果你听得到,请相信……我还是我。”
秦尘停滞的身体,动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代表着永恒囚禁的冰门。
他的脚步不快,却无比沉重,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彻底烙印在这片绝望之地。
“秦尘!你站住!”
月灵不顾一切地冲出归舟,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你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痛!你这样进去,做的根本不是你自己的决定!”
秦尘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回头,那双空洞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月灵,平静得令人心悸。
“正因为没有情绪的干扰……我才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从前,我以为真正的强大,是斩断一切牵挂,无情无我。但现在我才明白——”
“真正的强大,是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明知踏入其中会粉身碎骨,痛不欲生,却依然选择走进去。因为,深渊里,有你必须守护的人。”
说完,他不再回头。
他翻手取出一个玉瓶,瓶中装着的,正是由建木髓液与黄泉弱水融合而成的“生情引”。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那足以让神魔都为之疯狂的药液,一口饮尽!
一瞬间,仿佛宇宙初开,混沌爆炸!
所有被封存的情感,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喷发!
思念、爱恋、悔恨、痛苦、狂喜、暴怒……无数种情绪化作实质的洪流,疯狂地冲刷着他的神魂,撕裂着他的经脉!
“呃啊——!”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秦尘猛地单膝跪地,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剧烈地颤抖。
但他没有倒下,甚至没有用手去支撑地面。
他咬碎了满口牙,用那只空着的手,指甲深深嵌入冰层,支撑着身体,一寸一寸,顽强地向着冰门爬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门扉的刹那——
嗡!!!
整座北冰域极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地心深处,九道粗壮如山脉的九幽冰魄冲天而起,环绕着情狱之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
冰门瞬间变得透明,门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秦尘眼前。
那是无数条交错的时间线,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有一个“小雅”的身影。
有的在替他承受天雷之劫,有的在为他抵挡心魔入侵,有的在用自己的神魂温养他受损的根基……每一个小雅,都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方式,默默替他承受着情劫之苦!
而在所有时间线的最深处,那个他最熟悉的小雅,正盘膝而坐。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仿佛在看着心爱的人。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竟是毫不犹豫地……挖开了自己的心口!
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被她捧在手中,而她则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颗闪烁着青银两色雷光的雷核,轻轻地、温柔地,放入了那空洞的胸膛之中。
“小——雅——!”
秦尘的双目瞬间血红,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震得整片天地都在颤抖!
他体内的所有玄雷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庚金白虎雷化作无坚不摧的利爪,撕开了门上的法则屏障!
葵水玄冥雷化作绝对零度的寒气,冻结了那些束缚小雅的执念锁链!
风行天罡雷缠绕己身,将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整个人,就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轰然撞入了冰门深处!
在身形彻底没入门户的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对闻声赶来的凰九幽等人发出了最后的嘶吼:“守住外面!等我……带她回来!”
轰隆!
冰门重重闭合,九幽冰魄隐入地心,天地间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那最深的寒狱之中,黑暗与冰冷是永恒的主题。
一只布满伤痕、燃烧着雷光的大手,穿过无尽的时空碎片,终于握住了另一只冰冷、却无比熟悉的小手。
叮铃。
腕间的铃铛,轻轻一响,仿若初见。
只是,那份重逢的温暖尚未传遍四肢百骸,一股更为刺骨、更为阴毒的寒意,便已从二人交握之处,沿着他的神魂脉络,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