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轲的身影如同撕裂黎明的黑色闪电,将身后苇荡的硝烟与洪肆的血腥远远抛开。飞燕三叠的身法被他催动到极致,每一次点地都只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个浅坑,人已掠出数丈。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江边!快!再快!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杂着焦糊、硫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野兽腥膻的怪味。前方传来的不再是隐约的厮杀,而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连绵不绝的弓弦震响、濒死的惨嚎、野兽的尖啸以及……一种顽强却已现支离破碎的乐声!
当他终于冲出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芦苇丛,跃上一处稍高的土坡时,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沙场的他也倒吸一口凉气!
汴水支流畔的坡地,已彻底沦为炼狱焦土。
秀金楼临时构筑的简易木栅和拒马大多破碎燃烧。地面上布满了焦黑的坑洞、碎裂的兵刃、燃烧的伞骨、断裂的绳镖以及……层层叠叠的尸体。有无忧帮的,有秀金楼铁剑卫、摇风卫的,但更多的,是醉花阴弟子服,以及九流门标志性的劲装。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泥泞的土地染成暗红,又被燃烧物的油脂浸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战斗仍未结束,但形势已极度恶化!
醉花阴的伞阵早已破碎不堪。安陵庆凡浑身浴血,素色伞面布满破洞和焦痕,边缘的利刃崩缺,她正与李开继、涂慎亓背靠背,在几只刀猱和数名铁剑卫的围攻下苦苦支撑,每一次挥伞都显得沉重无比。琴岁音倒在不远处,手中伞破碎,生死不知。残余的醉花阴弟子被分割包围,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九流门的处境同样绝望。陆绝尘的绳镖上缠着血肉,他的一条腿被火猱炸伤,行动迟缓,在陆允徽和饲鱼的拼死掩护下,才勉强抵挡着摇风卫的冷箭和刀猱的扑击。江晔昇的绳镖已断,正用短匕与一名铁剑卫贴身肉搏,险象环生。九流门弟子数量锐减,绳镖的灵动在猱群和箭雨的压制下,威力十不存一。
而这一切绝望的核心源头,是那依旧在战场上空盘旋、如同附骨之蛆的催命铃声!以及那源源不断、悍不畏死扑上来的猱群!
几只火猱攀在残破的望楼架子上,背上的竹筒不断喷吐着火舌,将一枚枚燃烧物投向人群密集处,引发新的混乱和伤亡。刀猱则如同鬼魅的刺客,在混乱的战场缝隙中穿梭,每一次扑击都带起一片血光。
战场中央,梨园弟子的乐阵成了最后的支柱,也承受着最狂暴的压力!
衣晓淮的琵琶弦已断了大半,十指血肉模糊,每一次拨动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强行维持着《定风波》的主旋律,试图安抚狂暴的猱群。周听筝的竹笛声带着明显的沙哑和颤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白望流的箜篌早已破碎,她双手鲜血淋漓,徒劳地按着琴台,眼中尽是悲愤。行素央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他们前方不远处。
而最危险的,是乐阵前方!荣恒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上,脸色苍白却带着疯狂的狞笑,手中的银色短笛发出尖锐刺耳、如同魔音灌脑般的噪音!这魔音不仅持续干扰着梨园乐声,更与那些藏身暗处的摇铃使的铃声形成诡异的共鸣,强行刺激着猱群体内残留的蛊毒,让它们的狂暴与混乱达到了顶点!几只猱甚至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活物,包括秀金楼自己人!
“叮铃铃铃——!呜——!”
铃声、魔笛声、乐声、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无数声音混杂成一片死亡的狂想曲!梨园的乐阵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荣恒魔音和狂暴铃声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衣晓淮等人脸色灰败,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乐声的压制力正在急速衰退!一旦乐声彻底断绝,猱群将再无束缚,剩下的醉花阴和九流门弟子,将瞬间被撕碎!
“荣恒!!” 安陵庆凡看到荣恒嘴角那抹狞笑,悲愤欲绝,却被敌人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乐阵即将崩溃、全军覆没只在顷刻之际——
一道清越、孤高、穿透力极强的箫声,如同划破乌云的惊雷,又似九天垂落的冰泉,骤然在战场边缘炸响!
这箫声并非梨园合奏的恢弘,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穿透一切的锋锐!它无视距离,无视混乱的噪音,精准无比地、如同无形的利剑般,狠狠刺入那魔音与铃声交织的核心!
箫浪千吟·穿云裂石!
惊轲到了!
他独立于土坡之上,玄衣在晨风与硝烟中猎猎作响,面具下的双眸冰冷如寒星。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支从不离身的竹箫!此刻,这管竹箫成了他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箫声一起,效果立竿见影!
荣恒那尖锐刺耳的魔笛声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滞!她脸色瞬间涨红,气血逆冲,笛音出现了刺耳的破音!那些藏身暗处的摇铃使更是如遭重击,摇铃的动作猛地一顿,许多人闷哼出声,手中的银铃差点脱手!
那原本狂暴混乱、几近失控的猱群,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穿透力的孤高箫声冲击下,猩红的眼中疯狂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茫和痛苦!它们攻击的动作瞬间僵硬、混乱,甚至发出了惊恐的哀鸣!
“少东家!”
战场上,无论是苦苦支撑的醉花阴、九流门弟子,还是几乎油尽灯枯的梨园乐师,在看到那道独立高坡的玄色身影、听到那熟悉的、力挽狂澜的箫声时,绝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的光芒!
惊轲的箫声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变得更加高亢、更加急促!箫浪千吟·千叠浪!箫音不再是单一的音符,而是化作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无形音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冲刷、拍打着荣恒的魔音和摇铃使的铃声!
音波的无形战场,瞬间逆转!
“噗!” 一个摇铃使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手中银铃当啷坠地!
“呃啊!” 荣恒强行催动魔音对抗,却被惊轲那蕴含无名心法真气的箫浪层层叠叠冲击,胸口如遭重击,笛声彻底破音,踉跄后退,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惊骇与怨毒!
猱群彻底失去了统一而疯狂的指令,在惊轲箫声的冲击和残留蛊毒的反噬下,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与自相残杀!
惊轲的及时赶到,如同在即将倾覆的巨舟上,猛地砸下了一根定海神针!他以一己之力,用这管竹箫,强行撕开了笼罩在江边战场上的死亡阴影!